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五十四章 桃花朵朵開
素淡無色純水為冰，在視覺上卻彷彿能展現出色彩，十分神奇。
她嘻嘻笑著，看著黑髮散亂的隆慶皇子，說道：「你長得可真好看，就像是綉本裏面那些大河國姑娘一樣，不過看起來你不怎麼會打架呀。」
唐小棠小手握著的血色巨刀斬開一朵桃花，兩朵桃花，三朵桃花。
「第三次說你不會打架。」
仇恨不甘焦慮恐懼這些情緒，對於修行者來說是最可怕的心障，就像一根根柴木般，懸浮在道心之旁，成了一道籬笆，擋住籬外清新的風與水分，若這等境況持續的時間太長，籬笆內的事物便會逐漸枯槁。
漫漫修遠的修行路，一旦踏上便不能回頭，開始時走得極為迅速，而越到後來便越是艱險，而那道把大修行者和普通修行者分開的知命門檻，更是高聳入雲，極難攀爬，他雖然已經看見，但要接近並且邁過，又不知要花多長時間。
隨著目光所及，樹枝上的道道積雪漸化為水，水滴打濕枯枝匯聚到枝頭，然後凝成一顆晶瑩的水珠，在寒冽的山風中迅速成冰。
莽莽雪山，人煙全無之地，一個十五六歲可愛的小姑娘，面對著一個起了殺心的陌生男子，笑嘻嘻地問你是不是想殺我，完全沒有害怕的情緒，那麼只有兩種情況，或者她是個傻丫頭，或者她才是那個真正可怕的人。
便勝卻人間無數。
她高速奔跑時，右手一直伸在身後，這時看著滿天冰桃花，終於抽了出來。
寒風吹拂著唐小棠微紅的小臉，遮著臉的那道獸尾呼呼作響，她的速度太快，快到肉眼幾乎都要看不見，也不知道她那瘦小的身軀里怎麼能蘊含如此巨大的能量，更無法想象她的纖細雙腿如何能夠在這等速度下沒有折斷。
那少女身上緊緊裹著很多破爛的皮毛，腳上穿著一雙臟舊的黑靴，頭上戴著一頂皮帽，烏黑亮麗的長發被編成一根長又粗的大辮子，垂落在膝間不停搖擺，一根毛茸茸的獸尾遮住她大部分容
黑色的髮絲在隆慶皇子美麗而蒼白的容顏上緩緩拂動，他的眼神異常專註而冷漠，露在黑袖外的雙手微微顫抖，那朵裂了一道小縫的桃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而他腰畔那柄掌教親賜的神劍，則開始輕輕嗡鳴。
遠處傳來一道極清冽的聲音：「唐小棠，有本事你不要跑。」
是腳。
血色巨刀當空斬下，呼嘯作響。
隆慶皇子不想和荒人小女孩再說什麼，指尖輕轉冰桃花，準備讓她回歸昊天神國。
隆慶皇子想著未婚妻送給自己的那匹白馬，忽然間微微笑了起來，心想稍後殺了這個荒人小姑娘，可不能傷了這頭罕見的小雪狼，送給她她想必會喜歡。
看似脆弱的冰桃花。
唐小棠搖頭說道：「不是兔子，是頭可愛的小白狼。」
透明的冰桃花應聲而裂，碎成滿地冰片。
拈著冰桃花的蒼白右手，輕輕顫抖著。
就在這時，山道遠處忽然響起一道清稚的聲音，聲音里滿是驚訝與好奇。
沒能登上書院後山，是隆慶皇子向道路上的第一道坎，寧缺便是隆慶皇子道心外的那根柴木，他此行入荒原修行的一個重要目的便是要把這根柴木移走。打破道心樊籬的方法很多，比如苦修比如體悟教典又或是把自己逼入絕境再爆發，但毫無疑問最簡單的方法是把那些柴木給砍成木屑隨風吹走。
「今天沒時間試了，我有事必須先走。」
……
聽著那聲音，唐小棠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憤怒地大聲回答道：「葉紅魚你這個瘋婆娘，有本事你不要耍流氓！」
隆慶皇子斂了笑容，面無表情往那處望去。
這些晶瑩剔透的冰桃花，在陽光下折射出美麗的光線，在山崖間布下重重障礙，看似脆弱的花瓣間，蘊積著極為強大的力量。
隆慶皇子輕哼一聲，未退一步。
桃花里蘊著的道法，在山崖間掀起無數道氣浪，震
隆慶皇子目光驟然明亮，右手拈著的那朵冰桃花輕輕向前一送，擋在了那把血色巨刀的刀鋒之前，透明的花瓣瞬間開放，極盛。
唐小棠自幼跟隨兄長學習戰鬥，根本不知道什麼叫躲避。
隆慶皇子唇角微翹，自嘲一笑，心想那些乏味甚至腐濁的話本小說中曾經說過這種情況，他相信這個荒人小姑娘或許真有些古怪，然而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存在過如此小年紀卻能威脅到自己的少女。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緩收回目光，望向身旁一株雪樹。
桃花朵朵開，變成無用的冰礫，頹然墜于地。
隆慶皇子緩緩拭去唇角的血漬，似笑非笑看著她說道：「可以試試。」
到了破境時刻，每前進一段距離都是那般困難，所以每能前進一段距離，都是那樣令人感動甚至迷醉。
他看著唐小棠面無表情說道：「魔宗餘孽殺得多了，但南遷荒人中的魔宗餘孽卻還沒有殺過，小姑娘你應該感到榮幸。」
推開那扇門，跨過那道檻，便能知天命。
她抽出了一把巨大的血紅的彎刀。
他想到一種可能性，目光微寒問道：「南歸荒人？」
那株剛剛結出無數朵桃花的冬樹，被空中的湍流撕成了碎片。
唐小棠看著隆慶皇子說道：「不過我必須提醒你，這座山是我家的，如果再讓我看到你們神殿的人，我會一個一個殺死。」
……
鮮艷得有若桃花的蕊。
隆慶皇子負手于黑衣之後，動情看著那處，久久沉默不語。
隆慶皇子沒有回答，看著少女身旁那個白茸茸的小獸，皺眉問道：「兔子？」
然後她帶著小白狼轉身就跑，跑得比風還要快。
不過隆慶皇子也沒有因此生出絲毫低落情緒，因為他還很年輕，他已經看到了那道門檻，和那些世間修行百年卻依然不知寶山何處的人們
就在枝頭那滴水珠凍凝成冰的過程里，彷彿風中有把奇妙的刻刀，沒有讓水珠凝成圓或橢圓，而是漸漸綻開，一瓣一瓣逐漸剝離，直至成形。
隆慶皇子盯著這個荒人小姑娘，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因為憤怒而不停顫抖的牙齒平靜下來，一道鮮血自唇角滲出。
輕聲笑語代表著輕蔑，輕蔑代表著挑釁，而在隆慶皇子看來，對自己的挑釁便是對神殿的挑釁，對昊天的不恭，所以他愈發憤怒，而表情愈發平靜。
那是一朵晶瑩透明，卻又給人鮮艷欲滴感覺的桃花。
冬樹數十枝光禿禿的樹枝上積雪全部融化，均自匯流至枝頭，凝結成晶瑩剔透的桃花，折射著天空中的光線，美麗得彷彿不似人間。
唐小棠格格笑了起來，把小手伸到背後，看著遠處樹下的隆慶皇子開心說道：「像狼啊羊啊這種畜牲我殺得多了，但神殿的人卻沒有殺過，你才應該感到榮幸。」
隆慶皇子也察覺到遠處那道正在高速奔襲而來的氣息，不由眉頭微蹙，覺得極為煩躁，盯著唐小棠沉聲說道：「你以為今天你能走？」
一朝相遇。
隆慶皇子靜靜看著枝頭隨風輕輕晃動的冰桃花，美麗的容顏上沒有什麼驕傲或滿足，英挺的雙眉間，反而透出一抹淡淡的自嘲，輕聲嘆息道：
然而這時，唐小棠早已經跑出去了十幾丈遠，已經劈開了第五朵冰桃花。
隆慶皇子潔白如玉的右手伸出黑色衣袖，用三根手指輕輕拈住一朵冰桃花，擱在空中對著日頭觀看良久，輕聲感慨說道：「隆慶，你真的很強。」
隆慶皇子沒有在這個少女身上察覺到念力波動，眉頭微微挑起，心想若是個普通人，怎麼會出現在寒冷刺骨的天棄山裡，而且為何自己沒有察覺？
唐小棠挾著暴風雪而來。
唐小棠像只靈巧的鳥兒般輕踩煙雲，倒翻而回，輕輕巧巧落在雪地上。
忽然間，唐小棠清亮的眼眸里浮現出一絲異色，不是恐懼也不是興奮，而似乎是察覺到什麼奇怪而令她煩惱的事物正在向這邊靠近。
因為速度太快，當那些美麗而恐怖的冰桃花出現在她眼前時，距離她清稚的容顏已經很近，以她現在的速度根本無法躲避。
那少女年齡不過十五六歲模樣，小臉被山間吹拂的寒風刺激得通紅，聽到他的問話用力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叫唐小棠，你呢？」
所以當隆慶皇子知道那根叫寧缺的柴木自行前來，道心外的樊籬打破有望時，被灰暗塵影矇著的道心漸趨明亮，胸腹間只覺一股開闊之氣噴涌而出，直欲對著如海般的莽莽群山高嘯一聲。
唐小棠看著他同情說道：「我們大明宗弟子，最擅長的就是跑步，除非你現在晉入知命境界，否則你怎麼追得上我？你們神殿現在都不教這些的嗎？」
覆雪山崖那處站著一個滿臉稚氣的少女。
唐小棠出的不是手。
無論怎麼看，這絕對會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更像是大人欺負小女孩，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搶先出手的卻是那名裹著破爛獸皮的小女孩。
鋒利的刀鋒。
一直安安靜靜蹲在唐小棠身旁的小雪狼，忽然前爪著地弓著身子站了起來，咧嘴警惕低嚎望向他。只是雪狼太小，縱使身上如雪的白毛紛紛炸開，看著也只是變成了更大的雪團，無比可愛，哪裡有半點可怕？
然後唐小棠開始向著那株枝頭墜滿冰桃花的冬樹奔跑。
「只差半分辰光。」
她每一腳踩在雪地上，都會激起一大蓬雪花，挾著無比巨大的力量，彷彿她小小的身軀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小山，震得整個山崖都微微顫抖起來。
然後斬到隆慶皇子身前。
唐小棠並沒有因為小雪狼的警惕而不安，烏溜溜的黑眼珠里滿是笑意，望著隆慶皇子問道：「你是不是想殺我？」
這把彎刀大得誇張，尤其是和她瘦小的身體比較起來，更是顯得格外恐怖，刀鋒紅艷勝
隆慶皇子眼瞳微微一縮，垂在黑色道袍外的右手輕輕一抖，那些正自枝頭墮落的冰桃花，被天地間的元氣波動一拂一激，就如無數枝羽箭一般，嗖嗖破空而去，瞬間便來到了唐小棠的身前。
唐小棠看著他撓了撓頭，說道：「你的境界很高，但你確實不會打架，你那朵桃花挺有意思的，比你這把劍好，想要和我這把刀正面對砍，你得拿你家掌教腰上那把劍才行，你這時候棄桃花用劍，只會死得更快。」
晶瑩剔透的冰桃花，被震得自枝頭墜落，向地面摔去。
便是這一剎那，他眼中的世界又有不同，天地間的氣息在雪峰黑岩之間緩慢流淌，其間豐富複雜難言的流動規律彷彿變得能夠掌握，遠處那道大山坳間清亮的空氣中出現一道門，而且比以往出現時要變得清晰了很多。
正這般想著，他的眼前浮現出一抹極艷的紅，如錦鯉在湖中擺尾，那抹紅出現在數年之前，代表著一段令他感到極不愉快的往事，因為這段回憶，他此時的情緒變得有些煩躁，臉色漸漸陰沉，絕美的容顏漸要變成指間拈著的冰桃花。
指間的那朵冰桃花，出現了一道極細小的裂縫。
她一腳踩在雪地上，雪上出現一個深深的腳印，深到似乎要鍥進土地里，而那隻看上去普通無奇黑髒的靴子，只是微微變形，沒有破裂。
雪崖間，天地元氣一陣極劇烈的震蕩。
春時自唐國返回西陵，在離開長安城的馬車中，他曾經以為自己馬上便要晉入知命境界，甚至可能在旅程當中便會完成，然而隨後發生的事情，才讓他從這種情緒中清醒過來，才重新平靜地回到修行之中。
但他系著黑髮的束帶驟然崩裂，滿頭黑髮如瀑般披散開來，顯得有些狼狽。
「你們中原人的臉皮都這麼厚嗎？」
隆慶皇子施展的高妙道法，自然不可能這般簡單，當那朵透明的冰桃花碎裂之後，一抹極強大的天地元氣，便從冰桃花之中雄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