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六十八章 何以澆塊壘（上）
莫山山抬起頭來，眸子里現出喜意，從燕北邊塞來到荒原深處，她總覺著和寧缺相比自己徒有書痴之名，卻起不到太多作用，不免有些神思黯然，這時聽寧缺的稱讚確認自己還是發揮了一些作用，輕聲說道：「我也只是試一試。」
道痴的萬道冰劍，書痴的半道神符，寧缺捏碎錦囊釋出的縛字元，沸騰的湖水，都被狂風捲動的煙霧所吞噬，消失無蹤不知去了何處。
寧缺和莫山山對視一眼，順著腳底清水漫流的方向，抬步向湖心處走去。然而還沒有走幾步，他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雙腳彷彿灌了鉛一般再難抬動，身旁的莫山山臉色更是變得無比蒼白，顯得極為痛苦。
寧缺感慨說道：「道痴果然強大，入知命境后你我加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只是很可惜你在這裏，那麼大明湖對她來說就是個錯誤的戰場。」
先前她以血為墨寫就半道神符襲向大明湖，才引發山谷里的異變，然而她自己似乎也沒有想到會造成如此後果，聽著靜寂無聲的周遭，發現再也無法聽到大明湖的濤聲，如漆墨眸里顯出几絲餘悸，顫聲說道：「和我無關。」
「這是怎麼回事？」
寧缺難以壓抑心頭的震驚，望著身旁的莫山山問道。
寧缺看著身周瀰漫著的濃霧，微微蹙眉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魔宗山門如果已經開啟，我們該怎麼進去？」
有些石頭上生著厚厚的青蘚，有的則是光滑如玉，但無論哪種石頭，上面都沒有湖水留下的痕迹，彷彿它們並沒有被湖
不是絕對的靜寂，有泉水叮咚，有流水潺潺，在四周間歇響起。
滿山滿谷的石頭，就這樣出現在視線中，彷彿同時出現在胸中，哪怕圓滑的石頭也充滿了無形的尖銳稜角，讓看到它們的人感到胸中堵塞不安。
寧缺問道：「塊壘是什麼？」
前一刻還是凜冬靜湖，下一刻便成了乾爽的礫地，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神妙畫面，不過想著魔宗山門這種不可知之地本來就極神妙，寧缺和莫山山雖然難抑心間震驚，卻也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緒。
寧缺大吃一驚。
她低著頭繼續小聲說道：「而且這不是本陣，只是山門外的掩陣。」
一念及此，他看向莫山山的目光便多出幾分灼熱，心想天下三痴果然名不虛傳，平日里看著淑靜平和，並沒有太特殊的地方，到了關鍵時刻，卻總能給人帶來太多的驚喜，書痴少女竟真的能夠達到符陣不二的境界。
寧缺感受著那股令人感到畏懼的氣息，皺眉望向周遭，卻看不出什麼異樣。
魔宗山門開啟，他和莫山山都沒有因此而受重傷，他自然更不相通道痴這個強大而瘋狂的女子，會遭受怎樣嚴重的傷害。
然而腳掌下接觸的明明是實地，怎麼可能會是在湖裡？大明湖的湖水去了何處？如果說湖水被魔宗山門大陣開啟時的威力直接蒸發乾凈，腳下也應該是淤泥才對，可是那種堅硬厚實的感覺明顯有些異樣。
悠遠古老的氣息，暴漲依山而起，直刺灰暗天穹，卻在
這些石頭或大或小，形狀各異，有的中空似被風鏤出的藝術品，有的圓滾如鼓，有的纖細如林，有的則是模樣怪異根本不知該如何形容。
寧缺看著眼前這些石頭，終於感覺到了古怪。
莫山山在他身旁怔怔看著這些石頭，蒼白的臉上忽然現出兩抹紅暈，眸子明亮異常，薄唇輕顫，不可置信說道：「難道這就是……塊壘？」
鋒利寒冷的符箭箭簇穩定地緩慢移動，瞄向清明視界里的所有方位，隨時準備離開緊繃的絞弦，射向突然出現的那抹紅衣。
寧缺好奇問道：「這些石頭就是……那個傳說橫亘天地的強大陣法塊壘？」
霧開霧散總有時，沒有過多長時間，魔宗山門大陣開啟時造成的天地元氣變動，漸漸被真實的天地所淡化，半空中的霧氣率先散去，隱約可以看到極高處的天空，不知因為什麼，原先灰暗的雪雲已然散去，露出一角湛湛青天。
他們這時候確實是在大明湖原來的底部，但腳下踩著的不是黑色的淤泥，也不是銀色的細沙，而是密集的滿是稜角的石頭。
視野恢復清明，狂亂紊雜的天地氣息波動平靜，也就等若先前像戰壕一般保護自己的東西都不存在，道痴隨時可能發現自己，並且再次發起進攻。
「這……是什麼符？」
那種感覺好生不舒不暢不痛，充滿怨懟之意，不甘倔犟
湖底一片石礫，確實沒有任何異樣，有的只是石頭。
水霧散開的速度越來越快，從青天到雪峰再到峰頂的蔥蔥綠色，連綿不斷進入寧缺視線里，看著那些已經看了好些天的雪峰，再加上相對方位，他愕然發現，自己二人此時所站立的位置，竟應該是在大明湖的湖心中！
莫山山輕輕咳了兩聲，感受著濃霧之中依然縈繞回蕩的悠遠古老氣息，滿懷敬畏嚮往情緒說道：「這道氣息是魔宗山門陣法開啟時宣洩的力量，我先前只是試圖讓陣法開啟，但真沒想到只是開啟宣洩的陣力，便如此強大。」
湖心處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但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宣洩如此多的湖水，不免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彷彿那裡有一頭遠古的巨獸正張著貪婪的嘴。
二人相互扶著艱難地站起來，視線所及儘是一片水霧，根本看不清楚是在何處，寧缺不是很理解她的話，用詢問的眼神望向她。
魔宗山門陣法開啟？
箭筒和行囊都還在身旁，他震驚之餘又生出諸多不解，這道狂暴氣息直接吞噬了所有，包括道痴的氣息，可為什麼自己依然完好，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前些日子在大明湖畔悟道破境，看著這片靜湖面積並不是太大，然而今天行走在乾涸湖底，他才發現這裏原來很大，就像是一個挖空了的巨大石碗。
霧氣繼續從天空向陸地散去，已經能夠看到湖畔的青青闊葉林梢，看那些林梢的高度，寧缺愈發確認自己二人的位置是在地勢更低的湖
寧缺不知道痴去了何處，但他直覺此時應該暫時安全，緩緩收弓回肩，看了身旁的莫山山一眼，向四周走了幾步，靴底踩在石礫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臉上滿是敬畏和仰慕神情，看著四周看似隨意堆放的石頭，說道：「我總以為這種陣法只可能存在於傳說中，沒想到……居然有人真的能布陣成功。」
然而當雲霧散盡后，他還是沒有發現葉紅魚的身影，無論肉眼還是念力都是如此，甚至連最輕微的雜音都沒有聽到，整座青翠的山谷變得靜寂無比。
不過這時候他來不及去思索大明湖神奇失蹤的答案，眼看著水霧漸散，青林漸現，他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挽弓搭箭，強忍著肩部的劇痛，顧不得指間還在流淌的鮮血，警惕地用肉眼和念力搜尋著四周的畫面。
寧缺笑著說道：「過度謙虛就是驕傲。」
水霧太過濃郁，遮住所有的視線，天地氣息太過紊亂，便是識海也只能感知到極混沌的一片，在這種環境中不要說找到魔宗山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時候究竟在哪裡，是還在青翠山谷中抑或是被那道氣息震飛到了別處？
觀察片刻后，二人終於發現湖水去了何處。他們腳下的碎石礫里就有水，只不過是很薄很淺的一層，順著石礫的縫隙，向某一個方向滲漫而去，然後逐漸匯流成平溪，向低洼處流去，最終在湖底的最中心處消失不見。
被寧缺灼熱目光看著，莫山山有些不適應他目光里的讚歎敬佩意味，微羞低下頭去，輕聲
前些日子在那道雪崖上，隆慶皇子曾經說過魔宗山門開啟還需要時日，這些天他一直在大明湖畔悟道，也沒有感受到任何魔宗山門開啟的徵兆，結果沒有想到，莫山山竟然有能力看破魔宗山門大陣，讓它提前開啟！
寧缺和莫山山直接被暴漲的氣息震飛，眩暈片刻后才醒過神來，他看著籠罩天地間的濃霧，不由感到身體有些寒冷。這等恐怖的氣息，完全不像是人類可以施展出來的力量，即便是知命巔峰的至強者，也做不到這一點。
莫山山笑著點了點頭。
莫山山抬袖擦去唇角淌下的鮮血，搖了搖頭。
莫山山轉頭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塊壘……就是石頭。」
莫山山閉上眼睛，細長的手指探出棉袖伸到霧中，微微屈伸計算感知，片刻后她睜開眼睛，蹙著墨般的眉兒說道：「先等霧散。」
莫山山顫聲說道：「西陵教典曾經記載過一種陣法，那種陣法橫亘天地之間，強大到難以想象的程度，與它相比，裁決司的樊籠神陣簡直不堪一提。」
雖說顏瑟大師曾經說過符便是陣這種話，寧缺也曾經被七師姐當作苦力修復書院後山大陣，但他對於陣法知識的了解依然極為貧乏，完全聽不懂什麼本陣掩陣。然而他很清楚，前一刻在道痴葉紅魚的攻勢下，局面已經陷入絕境，莫山山開啟魔宗山門等若是直接打破了死局，這比什麼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