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機漏
第一百四十章 遷村
胡桂揚看了一眼尚未走遠的村民隊伍，笑道：「他們已經恨上我，你用不著再演戲給他們看。」
隊伍的末尾是另一批年輕體壯的村民，其中唯一的老者正是郭舉人。
趙阿七眼尖，突然伸手指道：「瞧，有人來了，挺多人。」
「那又能怎麼辦？這是我們唯一能走的路。」
樊大堅向張五臣道：「你算出郭家村的死期沒有？」
「一句實話？」
「寨子只能擋住前來騷擾的少量差人，可前腳高家村被滅，後腳你就出現，我明白，高家村將要面對的很可能是一支軍隊，我們只剩下一個選擇。」
隊伍逐漸過去，一輛手推車陷住的時候，胡桂揚還上前幫忙推車，即使這樣，也沒有得到一聲感謝。
郭舉人面露怒容，卻沒有真發怒，又等一會，「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胡桂揚的確不需要保護，他沒有趙阿七想象得那麼厲害，但也不懼一名老者，郭舉人年輕時力氣再大，到了這個歲數也剩不下幾分。
遠處郭家村寨里的大火越燒越旺，染紅了半邊天空，胡桂揚這邊的人都站在嶺上遙望，來不及營救，也沒幾個人真想營求。
「可朝廷剛剛設立鄖陽府，荊襄已非無主之地。」
老郭七畢竟比別人更關心郭家村，立刻拔腿迎上去。
郭舉人點頭贊同，走在前面帶路。
胡桂揚也吃了一驚，「他們這是在搬家嗎？我不過就是提個醒兒而已，這位郭舉人也太……」
「可不是，走這麼遠的山路，就是來郭家村送火來了。起名字
胡桂揚猶豫片刻，決定還是說出來，「有人故意將禍水引向山中村莊，你們到了鄖陽府之後，只怕正合引禍者之意。」
「糟糕，火燒郭家村的官兵追上來了。」樊大堅慌忙尋找自己的腰刀。
一真一假兩名道士談起了陰陽變化、福禍相依，張五臣多年不接觸這些東西了，可是靠著年輕時從梁鐵公那裡學到的一些歪理邪說，竟然能與樊大堅談個熱鬧。
他回到山嶺上，向眾人道：「咱們不去李家村了，調頭出山。」
「呵呵。」郭舉人停下腳步，「我一直在納悶，你的目的是什麼？」
胡桂揚向這四人道：「我邀請你們一同出山，我會安排去處，如果你們願意追隨郭家村，也可以，他們還沒走出太遠，能攆得上。」
另兩位村民也表示贊同。
不等胡桂揚說出來，郭舉人已經搖頭拒絕，「向官府投降？我已經說過，山民散漫慣了，不可能出山當大明百姓，我們寧願冒險逃亡。」
「你是高將軍的妹妹，憑這一點，就能替我們做主。」老郭七等人都不想自己拿主意。
「讓我猜一猜，嗯——鄖陽府？」
小草有些驚慌，「我年紀最小……」
小草受不了這種目光，大聲道：「胡大哥一片好心……」
「咦？去那個鬼地方幹嘛？那裡連城池還沒建好吧？」
胡桂揚並不在意，心裏開始佩服
「嘿，有這個『可能』就夠了，高家村一完，郭家村就已暴露在最外圍，受到攻打是早晚的事。」
外界的威脅尚未真正出現，在這種時候想要動員全村人背井離鄉，還真沒有更好的辦法。
樊大堅一呆，「對啊，胡桂揚是錦衣衛，可咱們跟進山裡給流民提醒，這又算什麼？」
郭舉人又嘆一聲，「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想法是搬到鄖陽府附近的山裡，我在那有熟識的朋友，能夠接納全村人。」
樊大堅第一個贊成，「早該如此，讓山裡的蚊子去吸別人的血吧。」
村民陸續走過山嶺，除了小郭火微笑一下，沒人開口打招呼，偶爾有人扭頭看一眼，也是滿面怒容，好像他們就是被這群外人逼走的。
遠處的隊伍逐漸走近，這回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隊伍行進得很慢，的確不像夜襲村莊的官兵。
「不回城，咱們走大路去鄖陽府。」
郭舉人不吱聲，臉色微沉，這顯然是他最不願意給出的實話。
「不不，我很感激你的提醒。」郭舉人輕嘆一聲，「但我不能公開說這句話。」
郭舉人臉色驟變，不是憤怒，而是困惑，「你……你怎麼……」
「我去看看。」趙阿七拔腿跑下山嶺。
山中之行虎頭蛇尾，眾人多少都有一點意外與失望，但是能離開深山畢竟是件好事，樊大堅等人立刻去收拾東西，小草等四名村民卻
「所以你開始建寨自保？」
郭舉人單獨停下，站在胡桂揚對面，冷硬地說：「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場景？」
「你說的是前朝？」
「小郭火留在了村裡。」老郭七最感惋惜，「他也太倒霉了。」
趙阿七小聲道：「師兄，要我跟去嗎？」
「我只要一句實話。」
郭舉人看看其他人，「單獨說話。」
「沒有啊。」張五臣極其認真地辯解，好像真有人會讓他負責似的，「自從玉佩被……拿走之後，香爐也不好用了。不過，小郭火這個名字可不太吉利，名中帶火，瞧，這不就起火了。」
「還有一條路……」
郭舉人的怒容更加明顯，「我收回剛才的感激。」
「正因為空地多，郭家村才能遷到那裡。」
隊伍走近，裏面的確是男女老幼俱有，推著車、趕著牲畜、抱著孩子、背著老人，一個個垂頭喪氣，與逃難無異，帶頭的是幾名年輕人，舉著火把，對山嶺上的一小群人視若無睹。
小草沒辦法，想了一會，看著胡桂揚，「金簪還在你那裡，欠下的人情也沒還……我跟你走，也好有機會救你一命。」
「呵呵，後會有期。」
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路，離前後兩伙人都比較遠之後，郭舉人道：「我料到會有這一天。」
老郭七提前跑上來，茫然地說：「他們要到李家村暫避，以後可能還要往更遠的地方遷移。」
「那裡只是暫棲之所，李家村也容納不下這麼多村民，你肯定還會再搬，想必心裏已經有一
胡桂揚沒讓其他人走開，而是伸手指向遠去的隊伍，「我送你一程。」
「去鬼地方當然是要抓鬼。」胡桂揚伸個懶腰，覺得此行不虛，放下手臂，看到何三姐兒的目光。
趙阿七回來，一臉驚詫與敬佩，「師兄，真讓你說對了，郭舉人追來，但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像是全村人，我看到婦女和小孩，還有豬牛羊這些牲畜。」
「李家村。」
郭舉人雙眉豎起，「你的意思是我拿村民冒險？」
胡桂揚指著遠去的隊伍，「他們就從我面前走過，井然有序，有令必行，一點都不散漫。」
「嗯，你們想遷到哪裡？」
胡桂揚等人站在草地里，讓出狹窄的山路。
「嗯，然後元人被攆走了，這是好事，可山民散漫慣了，性子粗野，受不得外面的管束，所以大都沒有占籍為民。後來的事情你應該知道，朝廷從各地遷來人口，將水草豐美之處全都開墾為田，村莊越來越多，流民只好步步退縮。原來這一帶還有幾個村莊，逐個消亡，高家村由此成為最外圍的一個，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好日子難以長久。」
「沒關係，私下的感激也不用說，我來提醒你們不是為了這個。」
胡桂揚原地站了一會，思來想法，得出的結論全都一樣：再多的花言巧語也拉攏不到郭舉人，那是一頭倔強的老牛，寧死不回頭。
胡桂揚沖她擺擺手，示意沒必要說這些。
四名村民也去收拾行李。
袁茂道：「怕什麼，咱們自己就是官兵。」
樊大堅在遠處問道：
夜色正深，胡桂揚只看清郭舉人的大致神情，於是上前一步，離得更近一些，問道：「是你不願意，還是村民不願意？」
郭舉人略一拱手，邁開大步追趕本村隊伍。
「好啊。」
胡桂揚越來越確信，他所追查的一切，都會在鄖陽府得到答案。
果然，一長隊人正在山路上向山嶺行來，中間點綴著少量火把。
趙阿七望著胡桂揚的背影，「師兄不需要保護，他一個人就能……嘿嘿，嘿嘿。」
「高家村是被江湖人滅掉的，我得到的消息是官府可能攻打你們。」
「哈哈，這樣的機會很多。」
「那是我多此一舉了。」
四人互相看看，老郭七道：「小草決定吧，我聽你的。」
「那也比這裏強。」郭舉人回頭望向村莊，隔著山嶺，他只能看到隱約的火光，「當年建村的時候，這裏還是荒蕪之地，山外全是草場，人煙稀少，山裡則是世外桃源，養不起太多人，但是不用納糧輸役，日子倒也自在。」
胡桂揚搖搖頭，邁步趕上郭舉人。
「十多年前，荊襄一帶遍布流民村莊，經過朝廷數年圍剿、遷移，那裡應該沒剩下幾個村莊吧？」
只有這兩人明白鄖陽府意味著什麼，那裡不只是從前的流民聚集之地、如今的新建州府，還是他們最初的被囚之所。
胡桂揚明知這是在問自己，仍不吱聲，只是踮腳觀望，「火把移動得這麼慢，不太像官兵。」
「我只是猜測。」胡桂揚笑著說，知道自己猜得沒錯，對他來說，這條信息價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