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機漏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風來去
「什麼？」小草站起來，又慢慢坐下，「你早說過不讓我跟來，我的確不該來，這裏根本沒我能做的事情，連保護的大人都是假的。真可笑，當我見到外面那位真大人的時候，還想著跟他打招呼，可他對我連看都不看，我突然想起來，他根本沒見過我。」
「你還要去搶金丹？」
「有一點，不算很嚴重。」
天越來越黑，胡桂揚敞開房門，覺得涼爽許多。
胡桂揚坐起來，並無肌肉酸痛的感覺，「我不明白……」
「嗯，你去吧。」胡桂揚看著樊大堅匆匆離去的背景，知道自己留不住他。
「需要嗎？」
「小草。」
「從小龜島往上遊走，大概四五里左右，再往草地里走，具體還有多遠我記不清了。」
胡桂揚追到門口，只見夜色無邊，耳中所聞儘是孤寂的蟲鳴，眼前已沒有那道模糊的身影。
何三姐兒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放在胡桂揚臉上，「就算是吧，總之從現在起，我不再虧欠任何人。」
胡桂揚稍感惶恐，隨後一時衝動，對著前方的身影說：「跟我回京城吧，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咱們成親……」
「怎麼了？」
「大致在什麼地方？」
大概就在地下，胡桂揚沒說自己的猜測，繼續呆坐著。
小草在樓上用餐，慢慢下樓，走到一半的時候停下，坐在台階上，也是一副發獃的模樣。
「祝你度劫成功，恕不遠送。」
胡桂揚睜開雙眼，發覺身邊的人已經離開他的懷抱，站在床邊，似乎就要被夜風帶走。
樊大堅點點頭，
「原傑偷入丹穴，心存顧慮，一直放不開，總覺得自己對不起商輅的信任，所以得到的功力不夠純粹。」
手掌離開臉頰，模糊的身影迅速後退。
胡桂揚忍不住笑了一聲。
「我可不上當，你先說是什麼事。」
「嗯……行，我聽你的。」
小草沒吱聲，兩人就這麼沉默地坐了一會，小草道：「在高家村，從來沒人提起信任這種事，出山之後信任別人好像很難，在你們眼裡，我是不是很傻。」
僕人收拾碗筷離開之後，胡桂揚坐在凳子上發獃，也不點燈，任由黑暗一點點將自己吞噬。
胡桂揚搖搖頭，「找他沒用，快要天黑了，明天一早咱們去趟城北的村子，得找石校尉，他或許有辦法。」
「等等。」
胡桂揚下床追上去，突然驚覺自己沒穿衣服，顧不上遮掩，伸手去抓人。
「沒什麼，我需要一個男人，所以選你。」
「山谷里有一處丹穴，官兵應該很想奪回來吧？」
「我說錯什麼了？你在逗我嗎？」小草有點生氣。
「呵呵，胡大哥真會說話，可我還是覺得自己沒什麼用，姐姐說得對，我就該一直留在山裡，永遠……」
「我沒走。」那是何三姐兒的聲音，平靜得像是只有點頭之交的鄰居。
夜風吹來，胡桂揚突然感覺有點冷，急忙回到床邊穿上衣服，再也睡不著了。
「何五瘋子呢？」
樊大堅點點頭，
「嗯，不等我問，他就什麼都說了。七月十五，是福是禍，都會在那一天見分曉，有人一無所得，甚至丟掉性命，有人從此一步登天。」
「嘿，承蒙你看得起，這一招好用嗎？趙阿七和聞苦雨聽張五臣胡說八道，沒什麼根據。」
「你不想知道原因？」
「我沒服食過金丹……有用就好，任何時候我都願意效勞。」
「不行，看到了就想得到，想得到就會動手去搶。」
小草哼了一聲，起身往樓上走，「我要睡覺了，記住，你承諾過，明天不管你去哪，都得帶上我。」
「不不，我很認真，而且也很感謝你。」
「看一眼也不行？」
「無論如何都不要再接觸金丹，如果有人送你，就將它扔得遠遠的，連看都不要看一眼。」
「那是因為他本來就太弱。」
「走了，明天會回來吧。阿寅說他要回趟家，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
「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胡桂揚喃喃道，在鄖陽府找一位志同道合者，對他來說變得十分重要。
「謝我什麼？」
「除非詐屍。」
「我不欠他什麼，他願意跟著我，把他從我身邊攆走，才是對他的傷害。」何三姐兒的手掌變得溫柔，連聲音也恢復幾分從前的和婉，「我只欠你。如果我死了，我要你記住我，如果我活著，我要從此忘記你。」
就連錢貢等三名隨從也走了，只向少保大人告辭，胡桂揚在園子里轉了一圈，沒發現人影，才知道他們已經離開。
「石校尉是你的義弟，我幫不上
胡桂揚摸黑找到臨時鋪設的床，打算一直等下去，可是一坐到床上就犯困，覺得天大的事也不值得乾等，合身躺下，閉眼入睡。
「雖然我不記得了，但我小時候一定是心甘情願將玉佩送給你的，所以你不虧欠我什麼。你不是從小就害怕被殺死嗎？你不是一直想獲得安全嗎？那你應該遠離金丹與丹穴，我已經了解全部真相……」
「他有丹穴，還算弱？」
西園裡沒剩幾個人，張五臣也來告辭，「當初離開通州的時候，我很不情願，可事實證明你是對的，我應該來、必須來，這裏才是我的宿命所在，如果你肯放我離開……」
這兩個願望都沒有實現。
「我見過聞空壽。」何三姐兒打斷他的話。
「嗯？」
天黑之前，知府衙門的僕人送來晚飯，胡桂揚一個人在樓下進餐，食而不知其味。
「謝你……對我這麼信任。」
樊大堅兜了一個大圈子，甚至去了一趟行都司衙門，終於打聽到一點消息。
「剛才……你……對我用天機術了？」
樊大堅與袁茂交情不錯，很關心他的安危。
「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有點效果，未必治根，但我現在覺得好多了。」何三姐兒的聲音里沒有半點溫情。
胡桂揚的小腹原有舊傷，昨晚再次破裂，雖得包紮，卻一直沒有完全止血，「真是麻煩，還得需要你的藥粉。」
「沒帶人頭是我的錯。」
商輅還在，將自己關在木屋裡，享受蒸籠般的悶熱。
何三姐兒沒有回應。
「那是他不夠幸運。」
張五臣顯得很驚訝，「呃……我本來想說……算了，既然你同意，那我就此告辭，多謝你將我帶來，我欠你一份人情。來日方長，如果七月十五的劫難我能順利度過，一定會報答你。」
「你可以離開。」胡桂揚微笑道，根本沒想阻止。
胡桂揚有些失落，「這才是你找我的原因，去除心裏最後一點愧疚？」
「不可能，沒有一步登天的事，天機船離開之後，金丹再無來源，所有人……原傑離開丹穴不過寥寥數日，就已衰弱得沒法趕路。」
「那兩個侏儒呢？」胡桂揚問，反正幾乎什麼也看不到，免去抬頭找人的麻煩。
「嘿，到處都是官兵，哪有我的機會？我想……去找何百萬的屍首，你真的殺死他了，對吧？」
「一言為定。」
「問題就在這兒，流民也想要丹穴，搶先一步佔據，留人死守，還派出一大批人爭奪稍南一點村子里的丹穴，與官兵僵持不下。唉，朝廷大意了，派來的官兵不夠多，沒法……你肚子上怎麼又流血了？」
「他什麼都對你說了？」
回想起來，若不是還記得何三姐兒說過的幾句話，他真以為那全是一場夢。
「這不公平。」
「誰的錯也不是，你心裏從來就沒有立功的想法，我昨晚若是沒被金丹所誘，跟著你一塊離開，就不會發生這種事。算了，我去找找，明天天黑之前肯定回來。」
何三姐兒就跟這黑夜一樣，似乎就在身邊，卻永遠不會被真正觸碰到。
石桂大
如果這是夢，他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金丹有害嘛，你早就說過了。即使無害也無所謂，你說不碰，我就不碰。」
如果這是真，他希望能牢牢抓在手中，永不捨棄。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身邊多了一個人，之後發生的事情如夢似幻，明明不該發生，一旦發生之後又讓他欣喜若狂。
樊大堅的藥瓶向來隨身攜帶，立刻給胡桂揚用上，處理完畢之後他問：「袁茂怎麼辦？要不要找守備大人說一說？」
何三姐兒輕笑一聲，「你還是那個沒有野心的胡桂揚，自從小時候從你手裡騙走玉佩之後，我心中一直覺得對你有所虧欠，我以為能夠輕易拋去這個念頭，卻沒能成功。京城重逢之後，這個念頭反而更強烈。你為什麼沒有一點野心呢？我可以幫你實現，還清舊賬。」
「我已經把他殺死了。」
「從山裡衝出來的流民比預料得要多，而且個個跟瘋子一樣，將官兵打得落花流水。據說殘餘的官兵退守一座小山之上，正在等候救援，袁茂遲遲沒有回來，不是被困，就是……總之沒好事。」
他說不服何三姐兒，無論是曉之以理還是動之以情，都不能讓她改變主意。
「咱們接下來做什麼？你找到何百萬的線索了？」
夢終會醒，人也終會離去，胡桂揚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失去她，但他安慰自己：從未得到，何談失去？他永遠不會有何三姐兒所謂的「野心」，所以沒辦法與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