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九十六章 該誰走?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九十六章 該誰走?

陳皮皮揉了揉自己震驚而麻木的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實在無法想象世間怎麼可能有記憶力如此恐怖的人,他相信就算二師兄來背,不……哪怕是大師兄親自出馬,也不可能比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侍女更強。
桑桑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贏了對方一百兩銀子,總得讓他把氣給順了,推開房門,看著陳皮皮認真說道:「但不許再賭銀子,賭博不好。」
為了不把銀子輸回來,竟能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陳皮皮愈發無語,看著小侍女微黑的臉頰,心想寧缺平日里究竟教了你些什麼東西。
陳皮皮沒有什麼棋逢對手的感覺,也沒有生出高處不勝寒的驕傲感,他痴痴愕愕指著棋盤上才落下的那枚黑子,看著對面的桑桑不解問道:「怎麼能下這裏?」
陳皮皮傻眼,粗圓手指間拈著那枚棋子硬是放不下去。
……
陳皮皮想了想,覺得這個提議著實不錯。為了防止被假冒,各大錢莊都有自己獨特的銀票編碼制度,銀票上的編碼不是單純的數字,而且也沒有什麼固定的規律,極難記憶,用來做比試的對象最是合適不過。
說完這句話,他站起身來便準備走出老筆齋。
陳皮皮捂著額頭,說道:「我承認是你的。」
「意莫辛寶銀塞九七五二四五六棋眼湯一。」
陳皮皮怒道:「銀票給你,但前面這場你作了弊,總得再來一場吧!」
桑桑蹙著眉尖想了片刻,輕輕咬了咬下唇,想著陳公子是少爺最親近的同門,應該不會動歹念,解下身上圍裙便進了裡屋。
隨著桑桑清稚的聲音在後院里不停回蕩,陳皮皮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再顧不得比試的規矩,伸手從桌上抓起銀票,發現果然一個字都沒有錯。
陳皮皮看著匣子里厚厚的銀票,不由大感震驚,心想寧缺這傢伙平日里連蟹黃粥都捨不得請自己吃幾碗,居然在家裡藏著這麼豐厚的身家,實在是吝嗇摳門到了極點,暗底里痛罵幾句后,他疑惑問道:「銀票怎麼賭?」
桑桑緊緊抱著銀票匣子,緊張地靠著木門,心想萬一他強行衝進來怎麼辦?聽著門外傳來的破口大罵聲和痛心疾首的教育,她又是害怕又是想笑。
……
桑桑用背抵著門,低著頭輕聲說道:「銀票是我的。」
「每張銀票上面都有獨一無二的編碼。」桑桑低著頭說道,她的語速比平日里稍快,似乎很擔心對方會不同意這個提議,「總沒有人會無聊到看這個。」
陳皮皮看著被她緊緊關上的房門,想起某些事情,不由嚇了一跳,著急大叫道:「可不能拿寧缺的書帖來比!你天天看那些,可不公平!」
他手指間拈著的那枚黑子輕輕落下。
桑桑身形驟然一僵,然後加快腳步衝進裡屋。
桑桑走到門后,謙卑說道:「陳公子,我承認不及你聰明,也不如你記性好。」
桑桑抬起頭來,好奇說道:「那我還出來幹嘛?」
桑桑有些憨傻地笑了笑,說道:「同時看,同時記,然後公子先背。」
陳皮皮愈發生氣,搖頭嘆道:「嘖嘖,贏了一百兩銀子,什麼都肯認?」
陳皮皮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然後緩緩重新坐回椅中。
桑桑簡潔應道:「不會。」
陳皮皮猛然醒悟,不可置信說道:「你居然真背過這些銀票上的字!」
桑桑掀起床板,把銀票匣子藏好,對著門外喊道:「陳公子,天色不早了,您趕緊回書院吧。」
桑桑睜著眼睛看著他,不解問道:「為什麼不能下這裏?」
微黑臉蛋兒上的遺憾情緒非常清楚,很明顯桑桑以為只要能找著書,自己一定能夠獲勝,那麼自己便能從少爺這位胖師兄手裡贏來不少銀子,至於羞澀的微紅,則是因為寧缺從書院石洞裡帶回來的那幾本書都有些不雅……
陳皮皮根本不信,眼前這小姑娘平日里看過銀票,但能把三十幾張銀票的編碼記在腦中,可不是尋常人能有的本事,說道:「必須的。」
陳皮皮震驚無悟,良久后望著緊閉的房門痛心疾首說道:「我就沒聽說過有誰會無聊到天天在家裡看銀票!還背銀票上的字!寧缺這傢伙平日里就像八輩子沒見過銀子,今兒才知道比你這貪財的丫頭差得遠了!你們主僕倆到底是什麼人啊!」
陳皮皮說道:「不錯,就用這個。」
是的,先前她說過沒有人會無聊到看銀票,但她沒有想到陳皮皮居然就真的信了,要知道在她看來,在寧缺的書帖能換銀票之前,銀票實在是這個世間最好看的紙片,而半夜沒事鑽擁著被窩數銀票,乃是這個世間最有意思的事情。
陳皮皮當然是聰明人,所以從小侍女的神情他很清楚地明白對方心裏在想些什麼事情,不由大感被輕蔑無視的羞辱,暴跳說道:「再找別的法子!」
桑桑認真回答道:「想事情很辛苦的,我一般都不怎麼想。」
老人把手伸進棋瓮,摸出一枚白子,半晌沒有落下,似乎在思索該如何應對。
陳皮皮很仔細地給她講解了如此下法的問題,然後非常不解地問道:「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而且記憶力又如此恐怖,那麼在了解規則之後,只需要稍微動一動腦筋,便能知道問題所在,那你為什麼不肯多想一下呢?」
「那天興雲逢四五五五七九……」
陳皮皮確實是聰明人,難受也在於他太聰明,竟從桑桑的眼神里清晰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愈發羞辱難當,趕緊以手扶腰穩住微顫的胖肉,委屈難過說道:「按寧缺的話,太傷自尊了!今天如果不贏你,我把我的名字倒過來寫!」
桑桑看著門口驚訝說道:「這麼早就回來了?」
陳皮皮愣了愣,看了一眼天,大怒吼道:「中飯時間都沒到!早什麼早!」
桑桑說道:「少爺說過,名利都是浮雲,不用去爭。」
陳皮皮從懷裡取出銀票放到她的手掌上,連連搖頭說道:「真是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想不到寧缺說的是真的,原來市井之間每多奇人。」
他沉聲說道:「下棋。
棋盤是從隔壁吳老闆手裡借的,看著古色古香,但既然吳老闆開的是假古董店,自然也是假的,不過黑白棋子稀落在上面,看著倒確實有些感覺。
……
房門緊閉,門后一片安靜。
陳皮皮老實說道:「該我走。」
桑桑那雙柳葉眼驟然間明亮了起來,問道:「陳公子你想賭啥?」
「彤寶辰二八八九四勝己根耳利豐四五五。」
陳皮皮在門外喊道:「出來。」
陳皮皮伸出一根手指,嚴肅說道:「一百兩。」
……
桑桑這次的回答更加簡潔,點了點頭:「噢。」
桑桑睜大眼睛看著他,心想這人長得真是有意思,明明鞋底跳離地面沒有超過兩寸,但落下來時的動靜真大,弄得自己竟有些擔心新買的瓮會不會被震裂。
老人抬起頭來,看著他疑惑說道:「我是說該誰走棋。」
桑桑抱著很大的匣子走了出來,對他說道:「銀票賭不賭?」
桑桑起身讓開座位,示意老人替自己,說道:「我去看看臘肉,吳嬸說剛開始熏的時候,新鮮肉肥容易滴油,得當心松枝燃起來,你來替我下,過會給你茶喝。」
便在這時,老筆齋門口傳來一道聲音:「在下棋啊。」
老人邁過門檻走了進來,點了點頭,從腰間摸出碎銀子遞了過去:「沒喝茶。」
陳皮皮問道:「你們這鋪子裏面最多的是啥?」
陳皮皮沮喪地伸手阻止桑桑繼續向下背,垂頭喪氣看著桌上的銀票,沉默很長時間后嘆息著說道:「不用背了,我承認你的記性比我更好。」
桑桑自不會理會他的感慨,把新掙的銀票和原先那些銀票重新疊好,放進匣子里,然後小心翼翼抱著匣子向裡屋走去。
……
老人低頭看著棋盤上的局勢,繼續問道:「該誰走?」
桑桑小臉上極罕見地露出甜美的笑容,把小手掌攤到他面前,說道:「多謝。」
陳皮皮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喊道:「且慢!」
老人嗯了一聲,走到椅上坐下,抬頭看著陳皮皮,說道:「該誰走?」
陳皮皮看著眼前的這張蒼老容顏,看著對方純凈的眼眸,看著眼眸里氤氳著的聖潔光輝,想著世間這些天讓長安城警懼不安的那件事情,這次真的傻眼了,拈著黑色棋子的手指微微顫抖,不知道應該是落到棋盤上,還是放回棋瓮里。
陳皮皮怒極無語,心想名利二字里你至少得把利字剔掉才對,上前重重捶了兩下木門,喊道:「既然不怕輸給我,那你陪我再比試一場又如何?」
桑桑心想你名字倒過來寫還是皮皮,除非加上姓還差不多,不過她畢竟不是一個爭強好勝的小丫頭,之所以此時心思漸動,都是銀子惹的禍,所以她沒有挑明這一點,而是看著他認真問道:「陳少爺,賭多少?」
陳皮皮揮了揮手,豪邁大氣說道:「我怎麼能占你這種小姑娘便宜,你先背。」
陳皮皮心裏很明白,這些銀票上的編碼如此古怪難記,換作自己頂多能準確記住十五六張銀票,然而這時候,桑桑已經背到了第二十七張銀票,而且看她的神情和語速,只怕再背上幾十張也沒有任何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