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終究只是知命以下無敵
何明池輕輕咳了一聲，然後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表達的意思非常清楚——雖說陣眼事關重大，但畢竟是顏瑟大師傳給寧缺的，總不可能強搶，如果朝廷真不放心，大可以對老筆齋嚴加看管，然後等寧缺回來再論。
諸葛無仁忽然說道：「既然如此，我先把這小婢女帶回宮。」
何明池在旁斂氣靜聲，雖說昊天南門觀里有很多道人，因為顏瑟大師之死對老筆齋里的那個小侍女存在極大的怨意，但他卻並不這樣認為。
桑桑是個為了三兩銀子便可以和寧缺拚命的人，更何況今天這些人想從自己手裡搶走的東西明顯要值更多銀子，更何況那本來就是老師留給自己的、顏瑟大師留給寧缺的，所以她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房內響起府尹夫人悲痛欲絕的呼喊。
諸葛大人清楚他的意思，淡然說道：「何道長，我知道你是二皇子的伴讀，但我想提醒你，他畢竟是二皇子，而且你……真的不想成為大唐國師嗎？」
「終究還只是知命以下無敵。」
「就算是知命以下無敵。」
「不器意！」
「天下溪神指！」
隨著這一摁，王景略的胸腹間驟然下陷，彷彿被一道無形的巨錘擊中，猛然撞擊到身後的牆上，漫天灰塵石礫間響起他震驚凄惶的聲音。
桑桑不是擅長偽裝的嬌俏精靈小侍女，所以她裝沒聽懂並不能瞞過對方的眼睛，諸葛無仁的臉色愈發陰沉，似乎隨時可能爆出怒意。
想不到這件事情會如此迅速驚動了李漁公主殿下，王景略皺了皺眉。
何明池忽然想到，諸葛大人
……
桑桑是一個不願意給寧缺惹事的小姑娘。
年輕胖子看著斷牆下唇角淌血的王景略，有些無趣地搖了搖頭。
……
「這裏好像很熱鬧。」
雪在黃紙傘上樹枝上屋檐上，也落在被褥上，或許因為被褥太大遮住了抱著被褥的小姑娘，或許因為來來往往的人想的事情都很重要，所以忘了他們討論的人就在身旁，總之站在凄風苦雪間的桑桑被人們遺忘了。
諸葛無仁漠然說道：「煩請轉告許世大將軍，除了問案，這個小婢女我們也要，親王殿下先前已經入宮向陛下請旨，西陵神殿要接她回桃山。」
諸葛無仁微微皺眉，說道：「依唐律，軍部根本無權過問此案。」
迸的一聲悶響，他頓時頭破血流，兩眼一黑就這麼昏了過去。
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王景略不知道這個年輕胖子是誰，但他隱約猜到此人身份，看著對方的背影，不禁有些興奮，輕拂衣袖便向前踏了一步。
桑桑雙眸深處的莊嚴神輝驟然斂去，她緩緩低頭。
如果換作往常，除了皇宮之外，大唐任何衙門機構面對軍方勢力時，都會下意識里退避，然而今日天樞處對那兩樣緊要事物志在必得，又隱隱抬出親王殿下和西陵神殿兩座大山，竟是絲毫不肯退讓。
那位管事卻也並不動怒，來長安府前他本以為
她皺眉便表示不喜以及不同意。
王景略眉頭微挑，嘲弄說道：「你覺得西陵神殿能壓住我大唐軍部？」
夫人在旁憂慮說道：「不得罪書院便要得罪這麼多人，這可如何是好？」
王景略應道：「光明神座之事，十四年前長安城血案一事。」
當天樞處諸葛大人陰惻惻的話被傳到后宅內，府尹大人上官揚羽知道自己再沒有辦法繼續裝病下去，他虛弱地揉了揉痛腫的咽喉，想著昨天下午那盆冰水算是白澆了，不由唉聲嘆氣連連搖頭。
諸葛無仁說道：「稍後宮裡自會有人去向大將軍解說。」
……
所以最開始長安府索她問案她便來了，這些人讓她站在府前她便站在府前，讓她站在園前她便站在園前，讓她在風雪裡等著她便一直等著，直到她確認那個官員是真的要搶自己的東西，甚至好像還要把自己帶進皇宮。
之後不久兩位老人便變成了崖畔的兩捧灰，桑桑當然不會忘記那些細節，所以她知道對面這名官員想要的東西是什麼，但她可以裝作沒有聽懂。
他微澀笑著搖了搖頭，因為對方提到自己，本不想再理會這些事情，然而想著某件事，還是忍不住說道：「諸葛大人，你最好不要忘了她是誰的小婢女。」
年輕胖子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王景略說道：「府尹大人聽說燒
她把頭從厚厚的被褥上艱難地探出來，看著那個想把自己帶進宮搶自己東西的無恥官員，黑而透亮的眼眸深處耀出一絲極細微的光輝，然後那些光輝迅速燃燒。
一道若有似無的氣息，瞬間穿越二人之間的距離，那些還在繚繞的微風未亂，那些緩緩飄落的雪花未顫，王景略的身體卻劇烈地顫抖起來。
諸葛無仁沉默片刻，眼眸里閃過一抹決然光澤，說道：「干係到帝國安危，我想即便是書院也會同意我的做法，更何況我又未曾對十三先生不敬，難道說審一個婢女便會讓書院震怒？那本官倒要問一聲，書院不幹朝政難道是空話？」
……
……
王景略冷笑道：「依唐律，你天樞處更沒有資格審案。」
王景略說道：「這位大人寧肯自殘也不願意審案，佩服佩服。」
年輕胖子理都懶得理這些人，接過桑桑懷裡的被褥，說道：「走。」
王景略皺眉。
公主府管事前腳離去，后宅里便傳出最新的消息，府尹大人本已重病，心系聖恩民俸想要勉力起身審案，不料卻因為高燒迷糊而一頭撞到門上，現已昏迷不醒。
他看著桑桑冷漠說道：「顏瑟大師和光明神座留下的東西，你必須交出來。」
他代表著帝國軍方，完全可以不用太給公主殿下面子，只是如今誰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會把龍椅傳給哪位皇子，所以有些事情必須要謹慎些。
諸葛無仁面色嚴峻，看著此人沉聲呵斥道：「你是何人，說話何其大胆！」
這一次是真昏。
……
王景略的眼
此時王景略復回園中，看著二人冷冷問道：「你們問完沒有？我要帶她回軍部。」
桑桑很老實地跟在他後面準備離開，就像來時那般老實。
風是空氣在流動，之所以此時陡然寒風起，是因為空氣里忽然出現了一個體積極大的物事，那個物事是個很胖的年輕人。
諸葛無仁嘲諷一笑說道：「既然御醫不管用，那我只好讓天樞處派些念師過來替府尹大人瞧瞧，便是燒得再厲害，撐幾句話的時間總是能行。」
那年輕胖子看著場間三人，說道：「如果長安府尹敢審案，你們再搬出唐律來審桑桑，如果長安府尹一直躺在床上，你們就不要再出來丟人現眼。」
那位管事恭謹向諸人行禮，說道：「殿下正在宮中，來不及趕過來，所以讓我過來看看，不知道桑桑姑娘究竟犯了什麼錯，竟然驚動了這麼多大人。」
……
上官揚羽看著與自己感情深厚的老妻，嘆了口氣，憐惜說道：「稍後不要害怕。」
何明池沉默，緩緩收了黃油紙傘。
人來人往，雪飄雪落。
「我大唐竟有這般無恥的官員？」諸葛無仁感慨說道。
……
諸葛無仁沒有向這位管事做任何解釋，用沉默表示著自己的態度。
那個年輕人胖到出現在園中便帶起呼嘯的冬風，然後迅速擠散了冬風，為場間眾人帶來一股溫暖之意，便如他那清秀可愛的眉眼。
長安府在大唐帝國里永遠是最受委屈最受氣的那個衙門，就像是大家族裡的小媳婦般無奈痛苦，今日帝國
王景略依舊皺眉。
年輕胖子看著他的右手，微微皺眉，有些吃力地把被褥移到左邊肩上，然後極為隨意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隔空向著對方遙遙一摁。
忽然一陣寒風拂過。
桑桑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輕點頭致意。
夫人驚訝問道：「老爺莫非想出了什麼好法子？」
上官揚羽那雙難看的小眼睛里泛過一絲狠辣意味，冷笑說道：「想要把我逼進絕路，想要事後讓我去對那位十三先生解釋，想得倒美。」
何明池不解看著他，問道：「大將軍要問這小婢女何事？」
在那座山上那棵樹下，臨去前的光明大神官給了桑桑一塊腰牌，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顏瑟大師自懷中取出一樣物事鄭重遞給她，然後交待了幾句話。
言語間沒有火星四濺，卻把彼此逼進了絕路，最終看來看去，依照唐律唯一有資格審問桑桑的地方，還是眾人現在身處的長安府。
說完這句話，府尹大人從床上艱難爬起，從書桌旁摸出根堅硬的榆木棒子，痛苦地喘息數次，然後一咬牙便向自己的頭頂砸了下去！
何明池想著府尹大人頭頂恐怖的血洞，嘆息道：「倒也真夠狠的。」
這等勤于政務的官員真是少見，這樣的借口也算罕見，諸葛無仁等人哪裡會相信，憤憤然闖進了后宅，然而片刻后他們便神情複雜地退了出來。
雪花粘著灰塵漸漸平息。
就在府尹大人于卧房中上演誰能比我慘之慘痛戲碼時，又有人來到長安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