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一百五十七章 書,書痴,書院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一百五十七章 書,書痴,書院

莫山山專註看著沙盤,說道:「略有研究,只是沒有想過能憑空推演。」
「噢,原來你就是書痴姑娘。」四師兄看著莫山山重複道:「那你懂不懂符?」
天下三痴中,莫山山素來以淑靜賢貞著稱,竟是絲毫沒有惱意,只是有些困惑,抬頭看了寧缺一眼,想起他當日在荒原里的回答,不由微笑說道:「略懂。」
二人走上草甸。在寧缺的回憶和介紹下,莫山山跟著他參觀了一下書院,然後二人走過濕地和舊書樓,穿過那片雲深不知處的濃霧,便來到了山崖之前。
書紙上還能看到王景略和觀海僧很多人的名字,從而顯得有些凌亂,唯獨書紙最上方快要抵到邊緣處那裡有一片空白,那片空白里只有葉紅魚的名字。
四師兄用手指著寧缺說道:「比他如何?」
寧缺完全無語。
寧缺臉皮向來極厚,卻是完全沒有什麼不好意思,帶著她便往那片鏡湖走去,說道:「我帶你去見見七師姐,除了她別的師兄們都喜歡捉迷藏,實在不好找。」
寧缺站在她身旁,看著眼前的湖光山色,聽著她的輕聲慨嘆,心情也有些驕傲愉悅,說道:「遇著我了,以後還會遇著很多幸運的事情。」
四師兄沒有想到這小姑娘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了自己推演的內容,神情微異,大感興趣說道:「你對這方面也有研究?」
在書紙右下方角落裡,寧缺的名字非常不起眼地悄悄顯現出來。
如同寧缺第一次來到書院後山時一樣,書痴也被這片美麗不知四季的崖坪、那些寧靜的湖光山色還有遠處那道細瀑震撼,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景緻,說道:「這裏就是真正的書院?」
莫山山低頭看了眼自己探出裙擺的鞋,心想這個人大概真的從來沒有注意到自己說話的習慣吧?然而習慣這種事情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改變他呢?
雖是隨口一句話,卻也隱著一些微甜的意思,以後若長相廝守,那麼自然還會有更多,莫山山有些不適應這種情景,低頭微羞無語。
書頁翻動的速度很快,偶爾才能夠看清楚兩三個姓名,比如呂清臣,但更多時候只能隱約看到幾個單獨的字,比如柳,比如何。
寧缺愈發無語,覺得自尊很是受傷。
黑色的封皮,雪白的書頁,讓這卷天書釋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感覺。
看著少女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閃亮,寧缺說道:「又不是馬上便要離開長安,怎麼感覺好像這就是在告別一般,你回墨池后我們自然是要寫信的,不過我在想等夫子回來后,如果沒事兒我可以帶桑桑去大河看你啊。」
莫山山吃驚說道:「可是聽家師說,河山盤推演演算法已經失傳多年。」
寧缺神情微異,走到窗畔一同觀看。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四師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蹲在沙盤旁的少女,漠然問道:「你也懂符?」
寧缺說道:「如果說書院二層樓才是真正的書院,那麼這裏就是。」
四師兄說道:「如果不是推演演算法,你又怎會看得如此出神。」
西陵神殿統領昊天道門在世間的億萬信徒,供奉著精神,更需要站在現實的土壤上,尤其裁決司乃是神殿最現實的所在,荒原之行連番挫敗,實力境界受到重創,身為大司座的葉紅魚的前景蒙上了一層黯淡的塵埃,所以那些曾經對她無比敬畏的下屬現在敢於竊竊私議,而她也變得沉默起來。
莫山山怔怔看著面前那個平常無奇的沙盤,心想難道這真的就是傳說中的河山盤,看著沙盤上那兩道彷彿永遠平行,實際上卻在互相擾動的線條,她眉尖微蹙說道:「這是在推演不動符意與元氣波動之間的初始時刻線值?」
有清風自窗縫徐來,像無形的手般簌簌翻動著書頁,用很快的速度把這卷天書翻閱了一遍,來到了很後面的一頁紙上。
四師兄看著她露出讚許之色,很是欣賞這個女子研習符道時的專註,轉頭對寧缺不悅說道:「還不趕緊搬個板凳過來,難道要讓山山姑娘總這麼蹲著?」
桌上的日字卷已經被人翻開,更有可能千萬年來從來都沒有關上過,完全是空白的第一頁右手邊便是第二頁,最上方清楚顯現著劍聖柳白的名字,橫向不遠處是君陌二字,周遭毫無次序規律凌亂地出現著葉唐之類的字。
四師兄搖頭說道:「河山盤推演演算法確實在大唐開元年間斷了傳承,但不到四十年後,你墨池苑七代祖師穎山人便和書院某位前賢共同參詳六年,重新創立了推演演算法的規範,其後二位先賢又窮畢生之力重鑄了河山盤,你師傅王書聖既然是穎山人的傳人,怎麼能連這些往事都不知曉。」
寧缺覺得非常無辜,然後繼續無言,搬了個板凳過來。
葉紅魚那三個字在那處顯得無比孤單而驕傲,筆跡非常濃艷凝稠,艷得彷彿要從紙面上浮現出來,然後藉著湖風飛走,尤其是魚字的最上面那一撇,甚至已經超出了書頁的邊緣,縱橫快意仿若一把鋒利的道劍,刺進了前面那頁紙。
南方某處深山有一座式樣簡單的道觀,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座道觀,道觀外古舊的匾上寫著知守二字。與入濁世執道權的西陵神殿不同,這座隱藏在道門歷史幕後的知守觀並不關心俗世里的事情。
莫山山看著沙盤上那些緩慢行走的符線,不敢確定問道:「這真是推演演算法?」
……
去年夏時攀登書院頂峰成功,又于暴雨夜悟符道后,寧缺的名字曾經出現在這裏,然後不知為何現在他的名字已經消失不見,紙白得好像雪茫茫的一片大地。
湖風在草屋裡的樑柱間繚繞,遇著牆壁然後迴轉,流動到沉香木案上再次開始翻動書頁,只不過這一次是從後向前在翻動。
隆慶皇子的名字在頁面一角,只是筆跡已經黯淡到了極點,似乎隨時可能滲進綿軟的書紙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唐小棠的名字出現在頁面的另一個角落裡,筆跡有些飄忽潦草。莫山山的名字出現在紙張的正中間,筆跡寧靜而柔順。
作為男子這時候最合適的回答當然應該說……你又不是外人。
湖畔第一間草屋內的沉香木案上,有一本封面黑若凝血的典籍,這本典籍因為過於厚沉看著就像是一塊天然的黑血石,正是天書日字卷。
過鏡湖時與七師姐打了個招呼,說了會兒閑話,然後便去溪畔打鐵屋拜訪四師兄和六師兄。習慣裸著上半身的六師兄,見著寧缺忽然帶了個漂亮得不像樣子的小姑娘進來,不由唬了一跳,連忙用比揮錘更快的速度套了件外衫,而四師兄則是沉默坐在窗畔進行著推演,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般。
問書痴懂不懂符,就等同於問屠夫會不會殺豬,問獵人會不會走山路。寧缺知道四師兄就是這樣性格,擔心山山生出惱意,趕緊說道:「師兄,她就是書痴。」
清晨的長安南郊,書院外的草甸上,莫山山看著寧缺輕聲說道:「回大河之後我給你寫信,只是你的名字我怎麼寫也總覺得好像寫不好看。」
然而寧缺這人臉皮厚實口舌便給,卻著實在情愛之事上毫無經驗,也嚴重缺乏能力,聽著山山的擔憂,竟老實回答道:「大師兄已經認你做了義妹,進書院又怕什麼?而且今天也是大師兄讓我帶你進來看看,不然我可沒這麼大胆子。」
湖風翻動著日字卷,終於來到了距離最前處薄薄數張紙的位置,那張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看上去就像花草紋一般美麗繁複。
莫山山沒有道謝,甚至沒有看他一眼,直接坐到板凳上,撐著下巴專註看著沙盤,偶爾與四師兄討論幾句,然後繼續專註看沙盤。
四師兄滿意地點點頭,說道:「那你確實有資格看我的推演。」
莫山山心想這便是要拜見對方的宗門?不免覺得有些緊張,低頭看著腳下山道慢慢隨他前行,輕聲說道:「你隨意帶外人進書院,會不會有些不妥?」
……
莫山山輕聲道:「對於修行者而言,不可知之地在雲霄之上俗世之外,無法接觸,書院雖說是唯一兩世皆通的聖地,但又有幾人能夠來到這裏親眼看看這裏的風景?想不到遇著你之後,我竟是先進魔宗山門,再來書院後山,實在是有些幸運。」
知守觀深處湖畔有七間草屋,供奉著傳說中的七卷天書,其中第四間草屋已經有很多處都處於空空如也的狀態,始終未能迎回那捲遺失在荒原上的明字卷,檐上的茅草顯得有些凋蔽衰敗,而其餘的六間草屋不知是不是被屋內天書氣息所感染,檐上那些金黃色的茅草彷彿是由黃金雕刻而成,映射著太陽的光線,散發著華貴莊嚴的感覺,讓人睹之便欲跪拜在地不復再起。
打鐵屋裡高溫難耐,又滿是蒸汽,寧缺想著山山畢竟是個愛美的姑娘家,只準備帶她來說會兒話便離開,不料山山見著窗畔四師兄的推演,竟是不肯離開,而是走了過去,蹲下身子認真地看著沙盤上那些符線,神情愈來愈凝重。
莫山山沒有經過任何思考,毫不猶豫說道:「比他強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