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喜歡
桑桑蹙起細細的眉尖，說道：「但掙銀子都是我想的辦法，來長安后如果不是我逼著你賣書帖，我們現在還是窮人。」
寧缺怔住了，有些惱意，又因為這些惱意而生出些羞，彙集在一處便成了羞惱，斥道：「你才多大點兒！嫁什麼嫁！」
「你不是沒道理，你是沒頭腦！」
無論是瘦瘦小小的清稚少女，還是青春正盛的姑娘，無論是婚後變得臃腫嘮叨的她，還是白髮蒼蒼躺在竹椅上的她。
寧缺大怒說道：「我是少爺，你是我的小侍女，當然關我事。」
桑桑不說話。
桑桑低著頭說道：「來長安后你才讓我喊你少爺。」
他能眼睜睜看著桑桑嫁給別人嗎？
桑桑說道：「很好不代表我就要喜歡。」
是的，寧缺和桑桑在一起便是一個世界。
桑桑低聲說道：「不回。」
桑桑說道：「聽說大河國那邊十四歲便能成婚。」
曾靜夫人在旁邊看著嚇了一跳，以為他要打自己女兒，咬著牙便沖將過去，想要把這個天殺的傢伙給撞死或者把自己撞死算了。
小女孩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
他明白了自己的感受。
寧缺輕輕嘆息一聲，傷感說道：「我把你從小養到大……」
然而僅僅明白是不夠的。
「不好意思，因為太緊張所以說錯了。」寧缺重重拍了下腦袋，重新說道：「毫無疑問，我們兩個人肯定是要過一輩子的。」
他其實很清楚桑桑為什麼會離家出走，和她找到了親生父母無關，和什麼
他惱火說道：「銀子還是我掙的吧？」
「沒道理，就是不高興。」
寧缺低聲說道：「但我已經對她說了喜歡。」
桑桑不說話。
桑桑說道：「那你又要結婚。」
寧缺醞釀了很長時間的情感攻勢，竟是剛開了一個頭便被冷冰冰地打斷，以至於什麼一把屎一把尿之類的話根本沒有機會說出口，這種感覺非常難受，就像是酸辣面片湯嗆進氣管里一般。
曾靜急忙拉住自己的夫人。
寧缺這時候的頭腦有些不清醒，所以沒有聽見桑桑說的我們二字，不然他一定會胸有成竹很多，但因為沒有聽見，所以他此時滿腹委屈悲傷，幽怨想著自己在岷山裡辛苦打獵在梳碧湖殺馬賊，還有冒著生命危險跟朝小樹去殺人，雖說是替小黑子報恩，但還不是想給這個家多掙些銀子。
他明白了桑桑清晨離家時的感受。
寧缺看著她說道：「你不在家我睡不好。」
桑桑提醒道：「我們正商量我嫁人的事情哩。」
桑桑輕聲回答道：「因為不高興住那兒。」
桑桑抬起頭來，說道：「她確實很好啊。」
寧缺忽然說道：「我給你煮麵吃好不好？」
寧缺說道：「那我餓了誰給我煮麵吃啊？」
也就是從那天之後，在和桑桑的無數場戰鬥中，他永遠是失敗的那一方。就比如此時，桑桑只用一句話便化解了寧缺言語間所有的尖酸刻薄並
寧缺看著低著頭的桑桑，說道：「你不用問我，我知道你想問些什麼，我小時候偷看那些大姐洗澡的時候確實說過喜歡，在紅袖招里看見水珠兒陸雪我也說過喜歡，但……她不一樣，我是真的很喜歡她。」
這是一個習慣了相濡以沫從來不會想著要相忘于江湖的世界，如今這箇舊的世界終於產生了一道裂痕，即將分裂或者重新組合，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律即將發生改變，卻不知道會向著光明的那個方向去還是黑暗的方向去，抑或會產生一場大爆炸，生成一個完全嶄新的世界。
桑桑回過頭來看著寧缺說道：「那我嫁他們。」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但對臉皮極厚的寧缺來講這不算問題，他笑著回答道：「就算結了婚，我們一樣可以一起過一輩子啊。」
桑桑走到書房門旁，看著向花圃里走去的寧缺，說道：「雞蛋在灶房米缸里，煎的時候你少放點油。」
書房裡安靜了很長時間。
桑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沉默不語。
桑桑回頭看著曾靜夫人問道：「朝里還有哪些大臣的兒子沒有娶老婆？」
寧缺說道：「那你又不喜歡。」
桑桑說道：「就算在長安，再過一年我滿十六也可以嫁人了。」
寧缺低下了頭，有些無措，有些慌張，有些茫然，有些明白。
桑桑忽然問道：「你說我們肯定要一起過一輩子？」
他向
寧缺氣得渾身發抖，說道：「你不提銀票還好，一提銀票我便一肚子氣，你居然把銀票都分了，你真想分家啊！」
這關我什麼事？這關我什麼事？你的事情憑什麼不關我的事？寧缺越想越是生氣，氣得像隔壁吳老闆一般渾身發抖，捲起袖子便在學士府書房裡四處踅摸起來，像極了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
桑桑繼續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書房外走去。
桑桑看著他微微蹙眉，似乎覺得他這句話說錯了。
桑桑抬起頭來，認真說道：「沒有到大，八歲之後就是我負責洗衣服煮飯，還有所有家務，所以是我在養你。」
寧缺看著桑桑很認真地說道：「我們必須把話說清楚了，無論怎麼說我肯定是會結婚的，我們兩個不可能就這麼混一輩子。」
寧缺點點頭。
他不准她嫁，那她憑什麼看著他娶？
……
寧缺愣了愣，大怒說道：「你又黑又瘦，還當過十幾年的小侍女，你以為那些有家世的公子哥會願意娶你？」
桑桑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是當朝一品大學士的女兒，我是公主殿下的朋友，我是光明大神官的徒弟，書院里的二先生寵著我，我手裡還有幾萬兩銀票，你說憑什麼那些人不願意娶我？」
「我不能騙你，我確實很喜歡她。」
接著他繼續
他忽然想明白桑桑不是渭城的人們也不是書院的師兄師姐，她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根本不會被自己模擬出來的這些情緒所欺騙過去，自己最擅長的那些手段對她根本沒有用處。
他皺眉看著書房裡的寧缺和桑桑，感覺到這二人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種主僕關係，尤其奇妙的是，二人明明是在爭吵卻依然讓人覺著和諧無比，彷彿就像是一個任誰都分割不了的完整的世界。
寧缺抬起頭來瞪著她的眼睛，問道：「為什麼不回？」
只要她是桑桑，他就無法看著她嫁給別人。
寧缺用力揮動手臂，斬釘截鐵說道：「不準嫁！」
寧缺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喜歡？」
寧缺想起昨天傍晚時分聽到的另一句話，身體有些僵硬。
餓了所以要睡，這句話說得毫無邏輯。
桑桑還是不說話。
就算找到了，他現在也不可能真把桑桑的褲子脫下來，狠狠抽打她的屁股，所以半晌后他很無助地重新走回到桑桑面前，低著頭說道：「跟我回吧。」
寧缺接著說道：「而且問過你，你也說她很好。」
桑桑說道：「你結婚就要和別人過一輩子，那你怎麼和我過一輩子呢？」
寧缺沉默很長時間后說道：「我先去靜一靜，明天我再來接你。」
自從桑桑四歲起，寧缺便沒有再打過她。
在他說出這三個字后，學士府書房內一片安靜，曾
「為什麼不高興？」
聽到大河國三字，寧缺無來由覺得自己矮了半截，氣勢頓時為之一泄，和顏悅色勸說道：「但我們這是在長安城。」
曾靜夫人已經被二人先前那番對話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身為朝廷命婦，她哪裡見過這樣的主僕關係？這時驟然聽到女兒發問，竟是一時沒有回過神來，下意識里回答道：「好些大人府上都在挑……」
桑桑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我不喜歡你喜歡別人。」
「關你什麼事？」
他想找到一根小木棒，然後找回桑桑四歲之前的美好人生，然而書房裡不可能有小木棒，他和桑桑的生活也早已無法回到她四歲之前。
桑桑的小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沒有生氣沒有憤怒也沒有哭泣，她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我餓了，要睡了，你走吧。」
寧缺回答得相當理所當然：「必須的！」
寧缺看著她的眼睛，終於知道桑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跟在自己身旁牙牙學語的小女童，而一旦長大便無法回去，小女童變成小女孩再變成少女變成小女人最後漸漸年華不再，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所以必須開始思考長大之後的那些事情，無論那些事情是喜悅還是酸楚。
就像過去這些年裡很多次那樣，遇著真正難以抉擇的問題，他總是習慣於從桑桑那裡得到建議答案或者哪怕是精神上的支持，然而他忘了一件事情，這次的問題涉及到桑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