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一百六十五章 饅頭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一百六十五章 饅頭

「長安城裡很少看見苦行僧。」
寧缺沉默片刻后說道:「桑桑很小的時候不願意自己洗衣服,我那時候就教過她一句話: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既然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終究得我自己去處理,而且這種事情必須處理得毫不拖泥帶水。」
真實世界的街畔。
不喝水是要死人的,寧缺想著這句話,認真問道:「如果你要吃喜歡吃的蟹黃粥,就喝不著水了,怎麼辦?」
陳皮皮說道:「大家想問清楚你到底是想選山山還是桑桑,不過現在看來可以不用問了,我很贊成你的選擇。」
寧缺接著問道:「那你為什麼非要這麼折騰我?」
陳皮皮看著他說道:「因為我知道你會這樣選。」
陳皮皮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你笑得很假很慘淡。」
陳皮皮跟著寧缺停下腳步,他蹙眉靜靜看著那名中年僧人,忽然開口說道:「人間凈土自身成佛……你從白塔來?」
陳皮皮問道:「你為什麼要戰?」
寧缺說道:「對了,師兄要抓我回書院問什麼事情?」
寧缺的識海一片虛無黯然。
寧缺回答道:「因為我煩。」
寧缺慘淡一笑,不知該如何言語。
中年僧人平靜回答道:「你我未曾見過。」
陳皮皮揮手不耐說道:「不可能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哪裡找不著水喝?」
陳皮皮站在他身旁看著湖裡的雁鳴山倒影,說道:「這種事情你不要問我,對於女人這種奇怪的東西我從來沒有想明白過。」
遠遠看著街邊那兩名僧人,陳皮皮眉頭微蹙說道:「尤其是這麼強大的苦行僧。」
道石是一個很沒有名氣的苦行僧。
長安城乃天下第一雄城,每日里不知有多少奇人異士出現,雖說苦行僧比較少見,但二人也不以為意,就這樣走了過去。
寧缺看著前方那兩名低頭沉默啃饅頭的僧人,感慨說道:「有生皆苦有生皆苦,我本以為自己已經夠苦了,沒想到世間還有比我更苦的人,吃饅頭居然連腐乳都沒得配,真不愧是苦行僧。」
念師可以直接以念力攻擊敵人的識海,以念力操控天地元氣直接攻擊敵人的內腑,無形無痕,難以防範,非常強大。
恰在這時,那名中年僧人抬頭看了寧缺一眼。
陳皮皮湊到他身旁,壓低聲音說道:「雖然我不知道楊過是誰,但好像你成功地激起了對方的戰鬥慾望。我必須提醒你,佛宗功法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地方,這名苦行僧走的是蓮花凈土的路數,你可不見得搞得過他,要不然我們乾脆走?反正我在這兒,他也不敢強行攔你。」
二人繞湖而過,離開雁鳴山,重新回到人聲嘈雜的街市之中。此時晨光大作,長安百姓們都已經起床,在早點攤子前排起了長龍。
中年僧人合什說道:「白塔寺道石,見過書院十二先生、十三先生。」
陳皮皮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世間絕大部分修行者都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因為道石自出白塔以來,便一直在鄉野村落里苦修靜悟。
他睜著眼睛,從背後抽出那把朴刀,向著身前那座墳頭斬了下去。
寧缺感慨說道:「我本以為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開心,但我沒想到她會這麼不開心,說起來已經十幾年了,我好像就沒贏過她一次,這究竟是為什麼?世間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而且我也很喜歡,然而她不喜歡,我似乎便沒有任何辦法,難道這就是命?」
但修行者的名氣與實力從來沒有什麼固定的關係。
陳皮皮怔了怔,氣極反笑說道:「你們若是要挑戰書院,我出手還是小師弟出手有什麼區別?你們這些和尚要臉還是不要?」
陳皮皮眉尖微蹙,揉了揉臉頰,關心問道:「這事你準備怎麼解決?」
寧缺停下腳步。
陳皮皮感慨說道:「男女之事果然是世間最麻煩的事情,現在想來我還真要感激葉紅魚那個婆娘,她讓我這輩子對女人都沒有任何想法,如此一來反而讓我不需要經歷你這些苦惱。」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
修行界一向有種認知:同等境界的修行者中,念師是最強大的。
「我可不覺得這算是安慰。」
寧缺堅持問道:「如果水有腳,有思想,不想讓你喝,當你靠過去,它就自己跑掉,你怎麼辦?」
那名中年僧人的目光寧靜而強大,彷彿在青燈古佛前被香火靜靜熏染了幾千幾萬年,沒有任何雜質。
陳皮皮憂慮說道:「你不擔心會傷著她?」
道石平靜說道:「佛門講究緣法,我自月輪千里迢迢而來,于這繁華長安城中遇見你,又豈能錯過?」
寧缺看著湖面上的晨光輕波,憂傷感慨說道:「別人都能三妻四妾……好吧,換一個比較好些的說法,別人都能擁有很多段愛情,為什麼我就不行?為什麼我家那個還是個小孩子就學會爭風吃醋了?」
中年僧人說道:「未曾戰,便言輸,無意義。」
那座孤墳在他的眼帘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漸要遮蔽街畔早點攤子上冒出的熱霧,快要遮住開心捧著肉包子的孩童的笑顏。
寧缺笑著說道:「難道我不是一個很薄情寡性的人嗎?」
精神世界的墳前。
陳皮皮搖頭說道:「你也不要奢望能從師兄師姐們那裡得到什麼幫助,後山里沒有誰有這方面的經驗,都是些天才與白痴。」
中年僧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在荒原上,十三先生辱過姑姑。」
兩名僧人手裡捧著雪白的饅頭,正在沉默地咀嚼,腳下的石板上擱著兩缽清水,僧衣陳舊,形容漠然,與周遭熱鬧市景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
陳皮皮看了寧缺一眼。
道石平靜說道:「請十三先生賜教。」
而那名中年僧人身上流露出來的氣息也極為寧靜而強大,他此時雖然站在人聲鼎沸的坊市裡,手裡拿著半個雪白的饅頭,但卻像是站在蓮花盛開的佛國,手裡拿著一枝沾露的青枝。
寧缺神情微異問道:「為什麼?」
中年僧人說道:「佛門講究緣法,既然在這裏遇見十三先生,那便就在這裏。」
陳皮皮看著他憔悴的神情,知道他這兩天心神不寧,而且沒有休息好,不由搖了搖頭,看著道石微笑說道:「我來?」
他在這個世界上遇見的第一位修行者呂清臣老人,便是一位洞玄境的大念師。
寧缺並未驚悸,他知道眼前真實世界的消失不代表真實的事件,只是自己被那位中年苦行僧人拖進了對方的精神世界之中。
寧缺的眼前便多了一個饅頭,一個土饅頭,一個墳頭。
因為荒原之行的那些故事,因為與花痴之間的衝突,因為那個叫曲妮瑪娣的可惡的老女人,寧缺對月輪國對白塔寺沒有絲毫好感,但前些天與觀海僧一戰後,他對佛門弟子的觀感有所改變。
一日一夜間累積的煩躁和殺意。
縱使千年如何,最終還須一個土饅頭。
陳皮皮愣了愣,思考很長時間后無奈說道:「如果真是這樣,那為了活下去,還是喝水吧,雖然會痛苦一些。」
寧缺看著中年僧人黝黑的臉頰,看著他臉上那些縱橫如山川的皺紋,沉默很長時間后說道:「那你選個地方。」
……
一家饅頭鋪旁,站著兩名僧人。一名是乾瘦的武僧,裸露在僧衣外的手臂看上去就像鋼鐵一般,另一名中年僧人膚色黝黑,臉上滿是風霜之色。
陳皮皮看著這名苦行僧站在紅塵中,卻凝出身在三界外的法像,便知道對方的修為境界非常強大。
寧缺遇見過念師。
走過那兩名僧人身旁時,寧缺看了那名中年僧人一眼。
聽著這名白塔寺僧人的話,寧缺愈發煩躁起來。煩到不能呼吸,煩到快要歇斯底里,煩到直接說道:「我認輸。」
真實的世界越來越遠。
那名中年僧人原來是一位念師!
但他從來沒有與念師戰鬥過。
……
寧缺看著身周穿梭的行人,看著不遠處捧著熱包子正在流著口水撕紙的孩子,聲音漸冷,問道:「我得罪過你?」
盡數都在這一刀中。
寧缺看著那名中年苦行僧忽然問道:「來找我的?」
道石認真說道:「貧僧不是十二先生的對手。」
寧缺微微皺眉。
他閉著眼睛,從腰間抽出那把柴刀,向著身前那個光頭斬了下去。
眼前那座無處話凄涼的孤墳越來越近。
他看著那名中年苦行僧誠懇說道:「我今天有些要緊的事情要做,大師能不能多等幾天?」
他更沒有想象過佛門中的念師會有多麼強大。
寧缺微微皺眉,說道:「你又不是楊過。」
……
陳皮皮安慰說道:「那你就要學會認命。」
既然入世,自然便會不斷面臨源源不絕的挑戰,想當年小師叔靠著一把劍擊敗世間群雄,才在世間鑄就了書院的不世威名,寧缺對於這種局面早有心理準備,但他今天沒有準備好。
從昨天清晨到此時的清晨,寧缺沒有睡覺,沒有吃飯,沒有喝水,被恐懼惘然的情緒折磨得不善,在湖畔站了一夜痛罵一夜,也沒能讓他情緒稍微變得好些,所以他這時候很煩,非常煩。
寧缺看了他一眼。
道石黝黑的臉頰上現出一絲微笑,說道:「侍佛之人,要臉作甚?」
寧缺轉頭看著他說道:「難道你不覺得是他激起了我的戰鬥慾望?」
中年僧人看著寧缺微微一笑,放下手中那隻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