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937》第四卷 虎踞鐘山

第138章 殉道者

第四卷 虎踞鐘山

第138章 殉道者

庭內「嗡嗡」響起竊語聲,法官說道:
是啊,前有清軍幾千萬的入關大屠殺,後有日軍幾十萬的南京大屠殺,眼下清軍過來一支部隊,殺了幾十個平民,還能叫「屠殺」嗎?
一陣嗡嗡聲,法庭上所有的人,檢察方、辯護方、被告、記者,和旁聽席上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法官戴著老花鏡,宣判道:
也許是自己來自後世,聽了、看了太多的我們民族在近代、在現代、在當代被屠殺的事情,「免疫力」變強了?區區四十幾人的屠殺,已經引不起自己興趣了?
還好,看來眼下這個大明朝還沒有變成羊群國家。這九名殺人者必須死。
南京,大明帝國最高軍事法庭上,擔任辯護律師的一位軍法處少校站在辯護席上,戴著金絲眼鏡,穿著筆挺的軍服,正向法官提出無罪請求。
高坐庭上的法官白髮蒼蒼,此刻扶著老花鏡,猛敲木槌:
法庭內「嗡嗡」聲更響了,記者們的鎂光燈「嘭嘭」直響,騰起一片白煙。
寬闊的長平路上,成百上千名清軍戰俘黑壓壓的,三五個人一排,在馬路中間慢慢行進。隊伍很長,一眼望不到頭。他們空著雙手,垂頭喪氣,兩邊是騎著高頭大馬的明軍憲兵,拿著槍跟在邊上行進。
「你們憑啥光說我們殺人?咋不說你們自己殺人?……當著這麼多人面兒,有種說嗎?」
自己是大明最年輕的將軍,又是殺人元兇哈豐阿的戰場對手,統帥部的老頭們已經授意自己尋找機會,最好能在法庭上來一段慷慨陳詞,以一個義憤填膺的年輕將領形象,痛斥清虜,這樣很多作為法官和檢方不方便說的話,都可以由自己這個旁觀者說出來,極大地加強宣傳效果。
他剛聽到張家村的慘劇時,還在雨花台上指揮人民衛隊打仗,當時他只是驚訝了一下,心中並沒有很難受的感覺。現在回想起當時的麻木,覺得應該懺悔。
「本廳現在宣判,全體起立。」
雖然庭上庭下早已知道他做的是無罪辯護,但聽他說完此言,仍是一片喧嘩。
現在大明也和所有的文明國家一樣,法律要保證每一個被告有辯護律師,哪怕這個被告十惡不赦、證據確鑿。
法官又敲了幾下木槌:
「保衛南京!」
那個慷慨陳詞的赫東順,此時傲然站立,輕蔑地瞥著庭上的法官,臉上帶著勝利的笑容,好像為了堅持真理、即將被燒死的布魯諾一樣。
……
老法官不停地敲著木槌,但完全是徒勞的。這場審判至此刻已達到了高潮,旁觀下上,十幾位死難者親人失聲痛哭,相擁在一起,還有兩位老人當庭跪下,向庭上磕頭,被憲兵拉起來……
向小強已經看過今天的早報了。果不其然,已經有好幾份小報反應迅速,自己和「琉球公主」的事迹已經佔據了頭版。到目前為止,自己的照片還沒上過報紙,不過很快就會有了……
雙眼飛舞著金星倒在地上,雙耳也漸漸聽不見。腦中僅存的念頭:為什麼要死?
兩邊的南京市民歡聲雷動,歡呼聲一浪接一浪,很快響成了整齊的口號聲:
那個老來痛失全家的老婆婆,聽著她慘絕人寰的凄泣,他心中難受之極。這世界上最凄慘的事情之一,便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何況是臨到終老,同時喪失兒子、女兒、兒媳婦和孫子……那種天塌地陷的痛苦,絕對是任何人難以承受的。向小強嘗試著體會,若是把這種事情移到自己頭上,是怎樣一種感覺……那是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感覺,所有的公理、道德、良知都變得面目猙獰,所有的信仰都崩塌了,只剩下無窮無盡的仇恨……
九名被告各被兩個憲兵夾持著,帶上了腳鐐,帶了出去。
「……你們不就是怕我們解放江南百姓么?你們真的為百姓好,有種打開防線,看老百姓歡迎誰?看誰能為老百姓做好事?……你們說你們憲政,為啥還往我們大清派特務?……為啥還到我們那裡造謠,說明朝過得比我們好?你以為老百姓跟你們一樣,都是傻子?你們咋不聽老百姓唱什麼?『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這是你們老百姓自己唱的吧?你們咋不提呢?……我們大清土地不如你們,但我們還年年大豐收,年年都是盛世,你們呢?十年中就有九年荒!……哼,平時偽裝得那麼好,被我一句話戳穿了吧?沒話說了吧?……口是心非!無賴國家!」
剛說了幾句,寬闊的公開法庭內便響起嗡嗡的竊竊私語。一個凄厲的聲音從庭下嚎起來:
和庭內的大多數人一樣,他的胸中也涌動著一股血氣。
那老太婆滿頭銀絲散開,幾乎根根豎立,兩眼通紅,滿面皺紋被仇恨扭曲變形,就像一個從墳墓中爬出的厲鬼,雙臂猶自掙扎揮舞,喉中發出可怖的咆哮聲:
最後,自己的小腹到胸膛猛地一下劇痛,然後是一片麻木,感覺一根冰涼堅硬的東西在胸腔內攪動,緊接著冰涼傳遍全身,肺再也吸不進氣來……
九個被告站在被告席上,有的低頭不語,如老僧入定,有的瑟瑟發抖,拚命祈禱,其餘幾人臉色慘白,相互看看,都在猶豫。他們原來覺得自己肯定活不成了,都做好了準備,在法庭上大罵一番,顯得英雄一點,沒準朝廷還能追認自己個英雄啥的。但現在看到還有這麼多道道,自己殺了明朝的人,明朝還派人維護自己,還叫啥辯護律師,好像挺向著自己,又燃起了希望,於是,不大敢亂說話了。
「被告,請……請不要說和本案無關的東西。」
現在庭上的這個辯護律師是大明為他們提供的,但仍顯得很盡職,辯護起來不卑不亢。他緊緊抓住「必須服從命令」這個切入點,儘力把屠殺的責任全引到了已死的哈豐阿身上,主張這九名被告全部無罪。
向小強坐在旁聽席第一排,大檐帽放在腿上,手指輕輕地撫摸著。
……向小強閉上眼睛,為潛意識裡的麻木思想深深懺悔。
總之,他們的信任辜負了他們。在一個漆黑的後半夜,他們被一支身著陌生軍服的軍隊包圍,驚恐地被從被窩中拉出來,凍得瑟瑟發抖,被集中到村后的空地上,捆成一串。
「被告赫東順,你可以說。」
向小強深嘆了一口氣,聽著滿堂的鬨笑聲,冷冷地道:
……
「被告赫東順,你說清楚點。」
兩個憲兵飛撲過去,抓住幾乎就要從座位上撲出來的老太婆,把她死死按在座位上。
有道是亂拳打死老師傅,白髮蒼蒼的老法官似乎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對,扶了扶老花鏡,咳嗽一聲,說道:
「我們走吧。」
向小強狠狠抓著腿上的帽子,胸中顫抖著,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從這種痛苦的「代入感」中掙扎出來。這種感覺他受不了。哪怕是一點點也受不了。
「是么?……我不覺得有什麼有趣的。」
赫東順咬著嘴唇,死盯著法官,胸脯劇烈起伏,憤怒至極,突然爆發道:
向小強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旁邊的記者。
然後,看著幾根刺刀從左到右,一個人一個人地捅過來。在發瘋般地哭嚎和慘叫聲中,自己的鄰居、親戚、家人,一個個的口吐血沫,睜著眼睛攤倒在地上。
好像……連這名辯護律師,也是希望為那些村民報仇雪恨的。
如果向小強猜得不錯,這位律師背叛了職業道德,但選擇了服從人類的良知。
首先,他進行的是無罪辯護,而不是減罪辯護。也就是說,並不是要求從輕處罰,而是要求當庭釋放。乍一看很為他們著想,但這等於是替被告向法庭提出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要求。
「我不服!我說兩句!」
再加上辯護律師說的頭頭是道,對啊,自己是服從命令,有什麼錯?你們憑啥槍斃我?
向小強在喧鬧中站起來,戴上帽子,對警衛吩咐道:
「本庭已經聽取了檢辯雙方的陳詞。在休庭宣判之前,是被告的最後陳述時間。九名被告,你們可有什麼要說的么?」
赫東順漲得滿臉通紅:
「多謝法官大人。……尊敬的法官大人,鑒於以上綜述,我認為9名被告身為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且他們當時處在充滿敵意的土地上,處在隨時可能戰鬥的情況中,客觀條件也不允許他們對長官的命令提出質疑,除了立即服從,沒有別的選擇。
九個被告面白如紙,其中三人當場癱下去了。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法庭旁聽,而且還是這麼高規格的軍事法庭,還是第一排,還是作為受關注的公眾人物。他感到很不習慣,他知道自己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可能會被周圍幾架照相機拍下,相當不自在。
法官繼續敲著木槌:
赫東順望著四周不停的閃光燈,和滿堂的「驚嘆聲」,不禁有些得意,繼續說道:
赫舍里·東順,他是親手殺人的清軍憲兵之一,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他胸中好像抑了一團不平氣,大聲道:
向小強大奇,心中納悶,怎麼還有這麼一個版本?這也太戲劇性了吧?
「你可以繼續說了。」
「啊……你們這些畜生,殺千刀的……!!你們今天死不了,我就死!我死了以後,帶著我的全家人,今天夜裡就爬著去找你們……」
法庭內瞬間鼎沸起來了,閃光燈不斷。法官敲了好半天木槌,終於靜下來。他推了推眼鏡,頭往前探了探,有點不可思議地問道:
「大明帝國最高軍事法庭,現在就1936年1月21日殺害平民案作出判決。被告巴雅拉·崇貴、阿禮哈·二順、那拉·安德、額爾德特·熊寶、烏孫·福才、赫舍里·東順、鈕祜祿·有田、董鄂·大才、依爾根覺羅·禮昌,共同殺害張家村村民45人,觸犯《海牙第四公約》第46條之殺害敵方非作戰平民罪,以及大明《刑法》第12條之一級謀殺罪,罪名成立,判處九名被告絞立決……」
向小強:……???
「大人,這種瘋狗有什麼好生氣的,清虜那邊凈是這樣的瘋子……呵呵,您要是弄一本清虜的課本看看,那才叫有趣呢……」
「絞立決」三個字一說出,全場歡聲雷動,響起狂熱的掌聲,歡呼聲、口哨聲、跺腳聲經久不息,照像機在四面八方閃爍,白煙「嘭嘭」升起,幾乎把大廳內的空氣搞糟了。
雖然他每說一句,旁聽席上便響起一陣噓聲,但向小強仍然看出了一點端倪。
向小強曾經很羡慕那些當代強勢國家的國民。他們的國民在海外被殺害、被綁架,哪怕只有幾個人,國家也會用盡一切手段去保護、營救。為了幾個普通國民的生命,國家不惜出動直升機、特種部隊,不惜侵犯別國的領海領空,甚至不惜發動戰爭。美國、以色列……他們不是羊群國家,他們是虎狼國家。
兩個憲兵費了好大力氣,才將這個幾欲尋死的老太婆架出法庭。
如果承認有罪,只是要求減罪,那麼,考慮到他們是被命令的,很有可能罪減一等,保住性命。現在直接要求無罪,這幾個人親手殺人,平均每人殺死五個平民,證據確鑿,就算是服從命令,在任何一國的法庭上都不太可能判無罪。在這種情況下,一旦有罪,將是毫無疑問的死刑。
「……整個遼東被你們明軍殺的還剩十三個人……要不是我們太祖皇帝,率領這十三個人,以十三副鎧甲起兵,抗擊暴明,解救天下蒼生,你們……還有你們……今天怎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裏,耍嘴皮子、顛倒是非?你們還有良心嗎?……做人不能忘本!」
……
片刻后,外面的歡呼聲也隱約傳進來,聽聲音還有不少人。
「王師威武!」
老法官扶扶眼鏡,敲了一下木槌,說道:
身旁的警衛看他臉色漲紅,胸口微微顫動,便小聲勸道:
他長出一口氣,疲憊地靠在靠背里。他本來準備藉機會站起來駁斥一番的,但現在覺得沒有必要了。向小強只是感到一種深深的悲哀。
「嘭!」一陣白煙,記者準確地抓拍到了這張《憤怒的向將軍》。
「左右,與我維持肅靜!」
……
辯護律師欠了欠身:
法庭上幾乎開了鍋,噓聲、口哨聲、怒罵聲,還有不少外國記者的鬨笑聲,赫東順還在說著什麼,但幾乎都聽不見了。
向小強開始還很有慾望站起來跟他辯駁一番的,到了現在只剩下胸中一股鬱悶,面對著振振有詞的胡言亂語,根本就無處下口辯駁。
「左右,將此名老婦帶出庭去!」
「所以我請求法官大人考慮,本案真正有罪的不是庭上的9位被告,而是下達屠殺令的人,即他們當時的最高長官:偽清八旗第六師師長哈豐阿。本人作為9名被告的辯護律師,向法官大人請求,宣判他們無罪。」
自己來自後世。雖然是同一個民族,但那個民族已經是在近代、現代、和當代被反覆屠殺、已經變得跟羊群一樣麻木了的。以羊群的標準來看,在戰爭期間,區區幾十個平民被敵軍刺刀挑死,當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情。
「殺人兇手——!殺人兇手——!你們這群畜生——!我的兒子、女兒、兒媳婦、孫子……全被你們這些畜生活活挑死了……」
「噢,我們殺人就叫有關,你們殺人就無關?你們不是說你們大明好嗎?你們明朝是全世界最好的國家?不講理也叫好?你們明朝不是什麼話都能說嗎?上街鬧事也行,罵皇帝也行,憑啥讓你們殺人,不讓我們殺人?……你們說我們大清窮,你們明朝富,你們富你們街上為啥還有要飯的?你們老百姓能頓頓吃大肉?……你們說你們是憲政國家,為老百姓好,那為啥還在長江上修防線?」
赫東順激動的嘴唇哆嗦,繼續道: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記者和照相機,只考慮這個案子。
不,還不止她一個,承受同樣痛苦的,還有那四十多個村民的親人。大部分村民已經逃走了,他們這四十多個親人,出於種種原因留在了村子里。也許是出於對長江防線的信任?對己方守軍的信任?還是對自己運氣的信任?
「退庭!」
向小強走到外面,吃驚地看著眼前一幕。哦,原來不只是為了判決結果而歡呼。
「大明萬歲!」
其中一個最年輕的被告臉憋得通紅,好像很想說什麼話。終於,下定決心,大聲喊道:
這次公開審判,大明政府的主要目的,就是對滿清的一次政治攻勢,就是讓這件事在國際上影響更大一些。軍事法庭邀請自己來旁聽,也有藉助自己的特殊身份、吸引眼球的意思。
……自己已經把第一元兇——哈豐阿殺掉了,根本沒給他出庭的機會。現在站在被告席上的,是親手動手殺人的七個憲兵,還有兩個現場指揮殺人的師部參謀。他們九個人是經過多名士兵檢舉、證據確鑿的。
「大明必勝!」
「當年你們明朝為啥侵犯到我們遼東去,殺了我們那麼多人?你們把我們遼東百姓幾乎殺光了,殺得就剩十三個,那不是殺人?今天還有臉說我們殺人,噢,就你們能殺,我們就不能殺?」
鬨笑聲更響了,向小強也聽明白了,哭笑不得:噢,原來那「十三副鎧甲起兵」是這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