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一百八十一章 崖洞囚徒的第一次越獄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一百八十一章 崖洞囚徒的第一次越獄

寧缺回頭看著坐在崖畔吃羊肉喝酒的夫子,問道:「老師,到底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因為入魔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他一口血噴了出來,血水如雨落在自己剛剛留下的腳印上。
寧缺搖了搖頭,看著舉著火把的她,忽然說道:「你讓開一點路。」
寧缺重重摔在地面,狼狽不堪。
崖洞口處傳來一聲悶哼。
……
看著崖洞口,寧缺心想如果洞口的禁制是某種繁複的陣法,或者說是一道神符,以他現在的境界實力,確實沒有任何辦法,然而此間的禁制是那道強大氣息直接讓天地元氣凝練成形,更類似於實質的屏障。
對於修行者來說,這道禁制凝結的天地元氣數量太多,甚至可以直接對他們用念力操控天地元氣產生極大的影響,但對寧缺來說,這道禁制似乎有某種可以利用的漏洞,因為他不需要調動天地元氣。
夫子把他囚禁在這個山洞里,讓他想明白了才能出去,想明白便是想通,想通便是能通世間一切,通便是走出山洞。
尤其是越往洞外去,那股無形的阻力就成無數倍地放大,最後簡直要變成泥沼,讓他的呼吸都變得艱難,再難向前踏出一步。
寧缺看著他的背影,沉思片刻后回答道:「剝奪自由。」
感受到洞口處的障礙,他沒有強行試圖突破,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向洞里倒退而回,一直連退三步,才終於擺脫了那些粘稠的無形力量,微微喘息了片刻,才讓有些發白的臉色回復到正常狀態。
暮色中,崖壁上的洞口,看上去就像是一隻怪獸張開的嘴。
崖洞里很安靜,連風都沒有,略有些微涼,空氣很是乾燥。
當然,有個人肯定會一直陪著他。
藉著火把照出的暖紅光線,寧缺很認真地查看著崖洞口,他查看得非常細緻,洞壁上那些看似天然的紋路,甚至連地上的石礫,都沒有放過,然而他沒有發現任何符意波動,也沒有看到陣法的痕迹。
他轉身向洞外望去,只見桑桑扶著洞口一塊突起的岩石,正滿臉擔憂望著自己,而崖畔的夫子已經在開始收拾食盒,準備離去。
寧缺看著準備離開的夫子,顫聲問道:「有可能永遠出不來嗎?」
他本來想問夫子,是不是因為光明神座認為自己是冥王之子,所以夫子才會對自己做出這種懲罰,讓自己與人世間隔絕,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他堅信自己和虛無飄渺的冥王沒有任何關係,然而多年前為了那些虛無飄渺的傳說,曾經掀起過一場血雨腥風,他不想與這件事情扯上任何關係。
就這麼簡單?
說完這句話,他緩緩轉身看著身前的崖洞,沉默很長時間后,深深吸了一口氣,便向裏面走了進去。
一道人影如同被箭矢射穿脖頸的大雁般慘然震飛墜地。
最後的餘暉籠罩著崖洞出口,他走進了餘暉。
每當遇到真正考驗的時候,寧缺確認無法通過別的方式繞過去,那便會用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把所有焦慮情緒盡數驅散,絕對不會著急,而是會做好最充分的準備,才會嘗試著面對這場考驗。
寧缺搖頭說道:「不要逼我用那些娘們的法子。」
桑桑舉著火把伸頭往洞里看,喊道:「少爺,怎麼樣?能行嗎?」
那個洞口彷彿準備著吞噬掉走進去所有的人或物,甚至包括光線、春夏、秋冬、時間以及附著在時間上的所有感受。
夫子沒有回頭,說道:「囚禁是什麼意思?」
寧缺忽然醒過神來。
片刻后他站起身來,回身望著洞口的寧缺,說道:「既然比自由更珍貴的只有自由本身,那麼剝奪你的自由只有一種理由,那就是希望你獲得更大的自由,這本來就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
傳說中那些極為強大的神符師,可以畫地為牢,寧缺沒有見過師傅顏瑟施展這種手段,但他見識過西陵神殿的樊籠,裁決司的執事在荒人帳篷里用過,在魔宗山門裡他還見過小師叔用浩然劍擬的樊籠陣。
太陽此時已經落下,長安城籠罩在陰影里,那裡的人們大概已經提前看到了黑夜,絕壁高處的人卻還能多享受一些殘餘天光。
桑桑想說些什麼。
他在崖洞里閉關,可以說是懲罰,也是磨礪心性,更是一場考驗。
寧缺看著洞口外的桑桑,明明相隔不遠,卻感覺她遠在天涯,他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如果三個月後,我還出不來,你就下山。」
寧缺看著崖洞口,想著稍後自己衝出去,帶著桑桑下山時,諸位師兄師姐震驚的臉色,老師難看的臉色,越來越興奮。
他是書院二層樓學生,他是夫子的親傳弟子,在先前看著暮色里的畫面后,他心裏那些偏黑暗的情緒盡數化去,他信任書院後面的這座山以及山裡的人們,但他畢竟自幼活得極為凄苦,一想到要把自己的生命和自由完全交付給別人,從本能里便開始產生抵觸和想要逃離的念頭。
如此多數量的天地氣息,堵塞著小小的洞口,可以想見被壓縮到了何等程度,厚實凝練得難以想象,甚至已經超出了某種界線,直接引發了某種質變,讓本應無形的天地元氣變成了一道實質的障礙!
寧缺睜開眼睛,確認自己無論從精神還是身體都調節到了最好的狀態,起身向洞口走去,腳步緩慢而穩定。
光線照在他的睫毛上,晶亮得像是塗了一層蜜粉。
崖洞的禁制不是符不是陣,而是一道憑空出現的氣息。
夫子看著他說完這句話,提著食盒向山下走去,身上那件寬大的黑色罩衣,在紅色的夕陽光輝照耀下,彷彿是燃燒的鳥翼。
寧缺看著洞口,腦海中便生出這樣的感覺,他知道這種形容太過俗套,然而實在是再也找不到比這個更貼切的了。
最後的暮色照耀著遠處的長安城,也照耀著此間荒涼的崖壁,金紅一片彷彿最純凈的火焰,崖洞就如同火中一條通往未知的入口。
夫子把筷子放回食盒,用手指拈起一塊薑片送入唇中緩緩咀嚼。
浩然氣默默流轉,灌輸到他身體最細微的每一部分。
寧缺隱約明白了更多的一些事情,無奈說道:「老師,既然是簡單的事情,您為什麼不用簡單的方式告訴我?」
這道氣息非常簡單,然而卻無比強大,就像是最純凈的酒,卻烈到了極點。
桑桑艱難地把火把插到洞口外的地上,回到崖畔的草屋裡。
明明與洞口相距極近,甚至還能看到遠處雲外長安城南城牆的最後畫面,然而一旦走入崖洞,寧缺便覺得自己彷彿被外面真實的人間所遺棄,內心深處泛起一股強烈的孤單恐懼感受。
事實上寧缺有可能被囚禁在後山比十年更長的時間,比如一輩子,只不過此時站在洞口前的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做出那種設想。
驟然間,寧缺感覺身前的空氣,甚至包括空中的那些餘暉都凝滯起來,就像是放了無數蜜糖的水般粘稠,帶來了無數阻力。
「先前那麼多人都在替你求情,你的人緣看來不錯,如果真要在這裏呆一輩子,相信他們也會來陪你,你不用擔心太過寂寞。」
夫子說道:「自由是很珍貴的事物,與自由相比,甚至生命都算不得什麼,比自由更珍貴的只有自由本身。」
寧缺盯著洞口雙膝微屈,腳跟漸抬,啪的一聲,左腳狠狠蹬到堅硬的地面上,堅硬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清晰的腳印。
一想著走進這個崖洞,便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出來,有可能幾個月,幾年,甚至十年就被囚禁在裏面,寧缺便覺得身體寒冷無比,十年見不到長安城裡的姑娘,十年吃不到酸辣面片湯,十年之後紅袖招里的姑娘都得多老了?小草只怕都要嫁人,水珠兒會不會回了老家?
繼承小師叔浩然氣,入魔之後的寧缺身軀變得越來越強,只要屏障有形,他便應該可以憑藉蠻力衝過去,越想他的眼睛越亮,覺得這個方法似乎可行。
……
「沒那麼簡單,就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寧缺沒有聽懂這句話。
崖洞口看似空無一物,偶有一縷細風拂過,灰塵藉著最後的天光緩慢飄浮,自由出入,但寧缺知道,那裡一定有東西。
從明亮處走進幽暗間,寧缺這些年打獵殺賊所磨礪出來的反應,讓他本能里在瞬間內閉上眼睛,然後再次睜開,便習慣了環境的亮度。
……
桑桑從崖畔草屋裡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根點燃的火把。
所以他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開始冥思培念,身體內的浩然氣緩緩流淌,依循著某種節奏開始吸納周遭的天地氣息。
萬仞絕壁間的天地氣息,以他無法理解的方式,被這道氣息召到洞口。
「老師。」
……
看著夫子離去的身影,寧缺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如果真要在這崖洞里被囚禁一輩子,再好的人緣又能有什麼意義?
藉著巨大的反震力,整個人呼嘯破風,如一道箭矢般猛地向洞口掠去!
崖洞外的光照耀進來,洞里並不像先前從外面看時那般幽暗,可以清晰地看到洞壁上石頭間的天然紋路。
自己就這麼走了進來?
久病床前無孝子,久在深人無人知,再好的朋友誰又能陪你被囚禁一生,如果自己真的一直在崖洞中,最終還是會慢慢被人世間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