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約阿希姆》第二卷 王子養成記

第58章 一秒的英雄

第二卷 王子養成記

第58章 一秒的英雄

三個工整的排比句彷彿擂動的戰鼓,每一聲都讓在場的海軍學員們感到熱血沸騰。追求勝利和榮譽自普魯士時代就是軍隊的忠實信條,夏樹的借題發揮意在營造不分彼此、緊密團結的精神氛圍,而他,今天獨一無二的英雄,毅然站在了這個氛圍的最中央。
夏樹微昂下頜,優雅舉手。
當遠處海面上的兩個人影會合一處,「夏洛特」號上終於爆發出一陣極其強烈的歡呼聲。無論人們是否已經做好了失去落水同伴的心理準備,這一刻,他們都為這近乎神跡的拼搏精神深深震撼。他們看到了強者的驚人意志力,併為此感到由衷地欽佩。
急亂之中,學員們又接連拋下了幾隻未繫繩索的救生圈,但它們顯然沒有太大的意義。夏樹果斷從兩名學員手裡搶過為水手長準備的繩索,三兩下系在自己腰間。
海面上的風浪時刻都在增強,雨點也開始打落下來。這聲音聽起來很近,但夏樹的四肢已經變得非常麻木,關節幾乎不聽使喚,每前進一米都需要驚人的意志力。終於,他在浪尖彼端覓見了那一頭濕漉漉的黑髮,而對方也在同一時間看到了他,滿臉的難以置信。
「讓開!讓開!」水手長費斯一邊走一邊脫去衣服,他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海員,體格魁梧、肌肉健碩,但眼角的皺紋和兩鬢的白絲都清楚地告訴人們:歲月不饒人!
夏樹低吼一聲,既是給自己鼓勁,也是給對方定神。話音落下,長期調養並嚴加鍛煉的軀體開始釋放年輕的潛能,矯健的臂膀如古羅馬戰船的長槳大幅揮動,強健的腿腳抒發綠茵場上的馳騁風範。距離一米一米拉近,時間一分一分流逝,肉體的極限早已到達。在強大意志力的駕馭下,他仍在前進……
「學員約阿希姆·馮·普魯士!」艦長馮·凱爾斯中校的怒喝讓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
「誰允許你擅自跳海救人?」中校惡狠狠地瞪著眼睛,若是德國王子在他的船上出事,即便他在律法和軍規上沒有任何的瀆職疏忽,也會成為皇室乃至整個德國的罪人,這種榮譽的玷污甚至比死亡還要痛苦。
鎮定!鎮定!
禁閉懲罰得到了一絲不苟的執行,兩位德國王子也因此遺憾錯過了與瑞典海軍的軍事交流。一天之後,「夏洛特」號啟程離開卡爾斯克魯納,夏樹沒能跟古斯塔夫告別,也無從知曉深陷苦情劇的瑞典王子狀況如何。
盛夏的天氣變化多端,一晃眼的功夫,烈風掀起大浪,船身的搖擺要變得厲害起來,那些縛好了風帆的學員們趕忙順著桅杆回到甲板,舵手們則如臨大敵——掌控這沒有機械助力的槳舵要比一般的輪船費力許多。就在這個時候,夏樹突聞「有人落水」,循聲望去,喊叫者從船尾右側指向後方。海風鼓噪帆卷,怒濤拍擊船身,人們剛剛並沒有聽到重物墜入水中的聲響,有人問「是誰落水」,很快得到回答:「西里亞科斯!」
夏樹對這名字有些印象,他平民出身,沉默寡言,身體看起來有些單薄,球技卻很不錯,課業也非常努力,綜合成績能夠排入同級前十。此刻顯然不是回憶這些的時候,海天之際已黑如濃墨,一場威力強勁的暴風雨馬上就要來臨,若不能及時將落水者救上來,縱使他是個游泳健將,在這驚風駭浪中存活下來的機會也極其渺茫。
夏樹很快在視線里找到了那個不幸的落水者,從他奮力游向救生圈的狀態來看,他並沒有因為落水而失了心智,但他活下來的希望——那個紅白相間的救生圈,卻在海浪的作用下不斷移位,兩者的距離始終沒有拉近。
他朝這些呆若木雞的學員喊道,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整個人已縱身一躍,以樸實無華的動作離船入水,而這時候水手長還在脫他的第二隻靴子……
見夏樹停住,對面的落水者滿臉驚惶,沒有人願意在希望一度近在咫尺的情況下又重新墮入絕望的深淵,可他已經連保持現狀的氣力也沒有了。
來自心底的精神動力讓夏樹的意念無比強大,不知不覺中,他在浪濤洶湧的海面上游出了上百米,而且「夏洛特」號已經調頭,儘管受到了風浪干擾,他還是能夠聽到船上傳來的呼喊聲。當他意識到同伴們的喊叫聲驟然增多,便猜到自己與落水者已經較為接近了。
「抱歉,長官,是我自作主張!」夏樹端正有力地說,「我是海軍學院的游泳冠軍,體能飽滿、精力充沛,而且西里亞科斯是我們的一份子,不管是在訓練還是真正的戰場上,我們都不會丟下任何一個同伴!」
你願意做一輩子的懦夫,還是做一個英雄,哪怕只有一秒鐘?
惡劣的海況正迅速消耗落水者的體力。
夏樹立正相向。
堅持!堅持!堅持就是勝利!
這是真正展現無畏精神的時刻,船上的學員們終將成為德國海軍的棟樑,而有什麼比「英雄」更能抓住這些熱血青年的心?
「為了同伴,我們決不放棄!為了勝利,我們決不放棄!為了祖國,我們決不放棄!」
加油,最後十米了,游過去是偉大的勝利!夏樹對自己說。手腳已然失去了原有的節奏,純粹是在機械地划動,而對方也在用盡全身力氣向自己靠攏。偏偏這最後一段距離就像是橫隔在兩塊大陸之間的天塹,縛在夏樹腰間的繩索也彷彿被固定在了海底,任他如何努力都難以再前進一步。
在同伴們的簇擁下,夏樹抓起西里亞科斯的手,就像是拳賽結束時兩個惺惺相惜的對手。
降下所有動力帆之後,這艘帆船訓練艦的航速已經減慢了許多,可是,劇烈起伏的海面看起來就像是怪物的血盆大口,跳下去救人需要非凡的勇氣與膽識。幾個機靈的學員很快把第一隻系著繩索的救生圈拋出,旁觀者急促地大聲疾呼,給落水者指引救生圈的位置,這時候,還有一些學員在救生艇架位置等候軍官的指令,唯獨沒人展現平日里掛在嘴邊的「無畏精神」。
海面上依然狂風肆虐,高達數米的大浪一波接著一波襲來,風帆構造的「夏洛特」號時而被推上波峰,時而滑入浪谷,船身搖擺最厲害的時候,人們根本無法在甲板上安然站立,暴雨使得后甲板的人幾乎看不到前甲板,駭浪湧上甲板,從背風處的排水孔噴涌而出。這原本是學員們最擔心的狀況,約阿希姆王子的勇敢表現給了他們莫大的鼓舞,人人恪守崗位、沉著應對,軍官的口令聲和「是,是,長官」的回答此起彼伏。
夏樹極力摒除雜念,心中只有對自己的鼓舞,可不知為什麼,腦海中還是隱隱浮現露易絲的甜美笑容。兩小無猜的歲月在他們之間形成了一條奇妙的線索,彼此無需語言交流就能夠感悟對方的心情,在許多想法上的默契更讓外人無從羡慕。夏樹相信,露易絲若能看到這一場景,心裏雖會非常擔心,可她一定會支持並鼓勵自己,並對自己的勇敢行徑感到無比自豪。
在艦長的帶動下,周圍所有的軍官和學員都向夏樹敬禮,每一個人的目光都充滿了敬意。
外假逾期未歸,以德國海軍的軍法論處,無外乎是緊閉、禁食、專掃廁所,但如果加上「滯留外國」這一項,恐怕就得擔上「叛國」之嫌,輕則接受調查,重則前途盡毀,所以當艦長當眾宣布對自己和克里斯蒂安的處罰——禁閉兩日時,夏樹臉上沒有一點兒沮喪。
海面上只有風聲浪聲雨聲,訓練艦上的人都在凝神靜氣地觀望著。
軍隊的黑房間其實沒有人們想象那般不堪,正常情況下是吃喝拉撒睡一樣都不少,只是一成不變的環境非常考驗人的耐心和意志力,而在木質結構的帆船上,蹲在氣味渾濁的底艙懷念甲板上的新鮮空氣,有時也是一種難忍的煎熬。
「抓穩繩索,注意收放!」
狂風暴雨中,學員們合力將兩個疲憊至極的人拉上了船。看到夏樹帶著倦怠的笑容舉起V字手勢,船上又是一陣熱烈的歡呼。克里斯蒂安帶頭喊了一句「約阿希姆萬歲」,人人都跟著高喊起來。
「喔……萬歲!」
現在除了舵手,沒人還在乎這暫時的壞天氣。
夏樹強迫自己過熱的頭腦冷靜下來,他放鬆手臂暫作休整,僅以兩腿均勻擺動保持漂浮狀態。這該死的救命繩索沉得簡直就像是鉛塊,而豆大的雨點藉著風勢,打在臉上噼啪作痛。
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禁閉期滿,德國王子們如釋重負地離開底艙來到甲板,然而迎接他們的並不是燦爛陽光,低沉厚重的陰雲籠罩海面,強勁的海風帶來了暴雨的氣息。在軍官們的指揮下,海軍學員攀上桅杆收攏風帆,甲板上也到處都是緊張忙碌的身影。克里斯蒂安迅速回到他的見習信號官位置,而作為候補水手長,夏樹呆在船尾處學習觀摩。
學員們紛紛跑向船尾,有的在努力搜尋落水者的蹤影,有的在準備救生圈和繩索。終於,有人高喊:「在那裡,他在那裡!」
一片兇狠的海浪襲來,兩人竟各自後退了一段,距離不減反增!
於是,他緩了口氣,喊道:「西里亞科斯!」
「我在這裏!」回答聲虛弱、疲乏,卻充滿了希望。
酷暑泡涼水澡本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可這波羅的海深處的海水卻透著一股冷意,夏樹很快發現自己不僅要抵抗浪濤的巨大阻力,還得提防體能的加速流失。所以,他不像落水者那樣拚命划動手腳,而是保持著自由泳的姿勢和節奏。在暫時看不到落水者的情況下,他憑著自己的方向感徑直前行。被海水浸濕的繩索隨波搖擺,逐漸形成了向後的拉力,這進一步拖慢了夏樹的速度,增加了他的負累。即便手腳腰腹的各處肌肉群相繼傳來強烈的酸楚痛感,提醒自己體能的輸出已接近身體極限,夏樹仍咬牙保持著遊動的節拍,且從不回頭顧盼帆船與自己的距離——只要繩索不斷,他就能夠回到船上去,而落水的西里亞科斯已經無從掌握自己的命運。
聽到拯救者的言語,落水者已感動得無以言表。同窗兩載,他總覺得一個擁有王子身份的人想要站在榮耀光環下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組織互助協會、舉辦足球比賽之類也不過是金錢財富的體現,畢業後進入海軍必然順風順水、平步青雲,而像自己這樣市井平民出身的,始終只能徒步前行,用加倍的付出甚至鮮血來換取緩慢的晉陞……不公,卻是無從改變的現實。落水之後,看著帆船漸行漸遠,同伴們只是徒勞地拋下救生圈,西里亞科斯已經認命。約阿希姆王子的出現徹底顛覆了他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要知道,暴虐的大海可不是秀場,在從甲板上跳下來之前,他就該清楚自己將要冒的風險——代價可能是寶貴的生命!
奧托·西里亞科斯?
夏樹腳上的鹿皮靴子是回柏林參加皇儲婚禮時新買的,整整4000馬克,典型的奢侈品,沒游出多遠就統統送給了大海。
——面對這樣的抉擇,前生的夏樹百分百會選擇沉默,但此時的他已不是過去的自己。帶著藐視一切困難的決心,帶著對現實狀況的冷靜判斷,他決定冒一次險。
「決不放棄!」
一手緊緊攬著不幸而又幸運的西里亞科斯,一手拉著纜繩,夏樹漸漸緩過氣來,鏗鏘低語道:「感謝上帝,我抓到你了,你是我們中不可或缺的一個!」
這擲地有聲的回答讓凱爾斯中校的凌厲眼神發生了變化,他挺起胸膛、雙腿併攏,舉起右手向夏樹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