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約阿希姆》第二卷 王子養成記

第61章 多麼痛的領悟

第二卷 王子養成記

第61章 多麼痛的領悟

過了最初的新鮮勁,海軍學員們漸漸對這日復一日的海上航行失去了興趣,他們開始像老船員一樣努力抓住一切機會除悶解乏,施以援手的德國商人也友好地邀請他們登岸歇息。在這種情況下,凱爾斯中校把學員們分為三批,各自在一名軍官的帶領下離船活動,個人的自由度也被壓縮到了一個足夠安全的限度內,以確保不在英國人的地盤上鬧出無法收場的惡性事件來。
錯失機會的責任應由剛愎自用的德國統治者和木訥呆板的德國外交官們承擔,但夏樹總不能在外人面前抨擊自己的皇帝和官員,他只好感嘆英國人的狡黠:「要說政治手腕,德國、俄國、法國加起來也不及英國老練狡猾,我們都是白金漢宮那盤歐洲棋局的棋子。」
「第一,重視艦艇質量而不是規模。第二,將戰爭視為海軍存在的唯一使命。第三,擁有一支稱職的軍官團隊和一群不畏死的水兵隊伍。」
傾聽回憶、抒發同情絕不是夏樹坐在這裏的意圖,他試探道:「值得寬慰的是,俄國上下通過這場失敗認真檢討反省,軍隊的重建已經開始,工業和經濟也逐漸回到了發展的軌道上。若是二十年之後再與相同的對手交戰,俄國軍隊必能取得勝利。」
德尼索夫苦笑著搖搖頭,划燃火柴,老練地抽了起來。因回憶往事而失落頹喪的神情有了一些積極的轉變,他正視夏樹,稍稍放低聲音:「我們在對馬海峽交了一筆極其昂貴的學費,讓全世界都看到了海戰的新形式,但有些東西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能更為深刻地領悟到,比如說,日本海軍在那場戰鬥中表現出的強烈的求勝慾望和自信心。這讓他們的技戰術發揮提高了一個檔次,使原本勢均力敵的戰鬥呈現一邊倒的局面,而這也讓我頭一次感覺到,戰術的巨大勝利完全可以改變國力和軍力的總體差距。」
敵人的敵人是朋友,基於這一顯而易見的原則,德國政府加大了它在愛爾蘭的「感情投入」,這其中既有實業性質的投資,又有間諜或准間諜性質的人員派遣,甚至還有一個秘密的軍事計劃——為了讓英國在德法戰爭中無暇插手,德國政府考慮在愛爾蘭建立若干隱秘的軍火庫,好在關鍵時候向愛爾蘭人發放槍支彈藥,並在政治上支持他們的獨立要求。
夏樹覺得德尼索夫想要表達的意思,簡要歸納起來就是「足夠分量的戰術勝利可以改變戰略形勢」,這也是他一直以來在認真考慮的東西。
德尼索夫語速緩慢地說道:「是啊,純粹的內陸國家不必承擔這種煩惱,但也無法享受海洋帶來的利益。我想,美國人馬漢關於制海權的論述正深刻影響著我們這個時代——誠如他所表述的那樣,對海洋的控制決定著一個國家的命運,即便是大陸國家,也不能忽略制海權的意義。可是,大陸國家必須維持一支與國體相適的陸上軍隊,必須建設它的邊塞防禦和交通網路,餘下的精力才能投入海軍發展,海軍戰略的基礎就落後于那些島嶼國家,劣勢之下該如何爭奪和運用制海權?」
正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對方的本意是感慨俄國海軍重建所面臨的種種困難,給夏樹的啟發卻關乎同為大陸國家的德意志。得益於德皇的大力支持和提爾皮茨的優秀組織,德國海軍建設正以驚人的速度向前邁進,代價是德國陸軍預算多年未增、國家財政連年赤字,為了滿足新一輪海軍法案的巨額資金需求,德國政府不得不發行新的債券。為了緩解經濟上的沉重壓力,同時也是暫緩腳步觀察各國戰列艦新潮流的一種策略,德國海軍在1906-1907年這整整一年的時間里未開工建造戰列艦,但夏樹知道,無畏艦的誕生將掀起一場誰也不願落伍的造艦競賽,以大英帝國的財政實力尚且難堪重負,德國的國家財政勢必在陸海雙線的投入中一步步走向崩潰,這便是世界大戰爆發前的真實情形!
在戰爭中,量變是否能夠真正引起質變?
德尼索夫顯然不願就這個敏感話題多談,他話鋒一轉:「在駛往遠東的遙遙征程中,我們所謂的忠誠盟友處處板著冷麵孔,那些弱小的中立國也不敢開罪大英帝國,唯獨德國朋友伸出援手,給我們提供了寶貴的給養。遺憾的是,我們兩個國家沒能利用這個時機重修舊好,聖彼得堡仍被巴黎拉著靠近倫敦……」
德尼索夫眉頭緊鎖:「那些場景將成為許多人此生揮之不去的噩夢,這其中也包括我。」
德尼索夫卻冷哼一聲,恨恨地將煙頭按滅:「腐敗好比白蟻,再堅硬的木材也能蛀空,國家、政府、軍隊,一旦出現了白蟻,很快就會變得脆弱不堪,而這些卑微的傢伙生命力又是如此頑強,想要將它們掃清真是太難了。」
憑藉船上的8座鍋爐和1座二缸兩脹往複式蒸汽機(作為戰艦服役時有兩台主機,改為訓練艦后拆除了一台),「夏洛特」號能夠以11.4節的最高航速行駛,但艦上的儲煤不足以支撐到遙遠的亞速爾群島,而且拖著一根斷桅航行也有損德國海軍的尊榮。在發電請示了海軍參謀部后,艦長馮·凱爾斯中校下令訓練艦就近駛往愛爾蘭的科克港。
告別了俄國朋友,夏樹獨自站在訓練艦的甲板上,望著耀眼星光下的海面,腦袋裡思緒紛飛。在無法改變國家地緣政治和經濟結構的情況下,重視質量確實是德國海軍克敵制勝的必然選擇,所以,拋開「存在艦隊」的僥倖心理,從一開始就做好打一場惡戰的準備,應有助於改變歷史上德國海軍的糟糕境遇。值得慶幸的是,德國的軍官和士兵素來是職業軍人的楷模,若能消除軍官與士兵之間的階級對立思維,勢必能夠讓這支精練的隊伍更上一層樓。至於說這種必勝的狂熱態度跟日本海軍太過相似,夏樹倒也沒有太多的擔心——獒為犬類,縱然有失控的可能,也遠比狼那樣的獸類更易約束!
「抽太多煙對身體不好。」夏樹以朋友的口吻提醒說。
再回基爾母港,學員們短暫休整,以便為接下來更加漫長而艱難的航程做準備。「夏洛特」號入塢進行了一番細緻檢修,學員們獲得了一天休假,其餘時間都在艦上參与設施維護。四天後,這艘建於1886年的海軍戰船駛過激流澎湃的斯卡格拉克海峽,斜跨波濤洶湧的北海,經英國南部的英吉利海峽進入大西洋海域。
自己給自己續了半杯伏特加,德尼索夫說:「關於制海權,殿下有什麼看法?」
在聖彼得堡停留三日,德國海軍訓練艦「夏洛特」號又載著朝氣蓬勃的海軍學員們踏上了征程。之前從基爾到卡爾斯克魯納航行了大約四百公里,從卡爾斯克魯納到聖彼得堡有九百公里,不靠岸的持續航行距離在不斷拉大。這一次,他們勇敢完成了從聖彼得堡到基爾的上千公里航程,歷時六天七夜,中途遭遇了一場暴雨和兩次大風。面對大自然的挑戰,年輕的學員們展現出了勇敢堅定的品格,且能夠用愈發熟練的航海技能從容應對各種狀況。
言簡意賅地說完自己的想法,德尼索夫明顯流露出一吐為快的暢意,這樣的話他或許已在同僚中間不厭其煩地強調,但壓根沒有起到什麼效果。
鑒於緊張的英德關係,遠航訓練取消了在任何英國港口停靠訪問的環節,橫穿大西洋的過程中,他們將在葡屬亞述爾群島補充給養。然而剛剛駛出英吉利海峽,「夏洛特」號便在凱爾特海域遭遇了一場大風暴——三百多年前,狂烈的大西洋風暴幫英國人削弱了西班牙無敵艦隊的實力,英國艦隊最終在一場決定性的海戰中贏得了未來。這一次,大西洋風暴又給這群初識海洋的德國青年來了個下馬威,將「夏洛特」號的主桅杆掛斷,並造成3人受傷。
在英法簽訂協約、法俄達成同盟的基礎上,英俄正就兩國長達百年的利用爭端進行談判協商,以便聯手防備德國。因此,德尼索夫沒有接著夏樹的話往下說,他悶了一小杯伏特加,順勢從煙盒裡摸出一支煙,這已是一刻鐘內的第四支。
「我們同行七人,四人不幸在對馬海戰中陣亡,三人最終回到俄國——克爾扎科夫曾在日軍戰俘營度過了一段非常糟糕的時光,別列祖茨基在中立國港口滯留了幾個月,只有我僥倖隨艦抵達海參崴……」德尼索夫一邊敘述自己的經歷,一邊就著伏特加吞雲吐霧。二十齣頭的年輕人,言行舉止盡顯滄桑。
這番話的寓意在明白不過了,夏樹點頭稱是。
向北航行了一百四十海里,「夏洛特」號帶著斷桅駛入科克港。它是愛爾蘭南部最大的城市和貿易中心,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自然港口之一,但作為船隻進入大西洋的傳統補給站,它並不像英格蘭南部港口擁有興盛的造船工業,為數不多的船塢主要用於維修,當地人賴以生存的產業是紡織、皮革製造和食品加工。
1906年時的愛爾蘭仍是大不列顛王國的領土,而愛爾蘭人反抗英格蘭統治的運動已有數百年的歷史,期間多次發生過武裝暴亂和大起義,境內存在多個要求獨立的政治組織和聯盟,這也成為敵對者從內部削弱英國的一個契入點。拿破崙曾派遣部隊登陸愛爾蘭,但他的軍隊和愛爾蘭農民很快被實力佔優的英國軍隊擊敗;克里米亞戰爭時期,遭到英法攻擊的俄國人也曾考慮過支持愛爾蘭人進行暴動;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又輪到新興的德意志第二帝國站在大英帝國的競爭對手位置。
德尼索夫面露希望之色:「等到我們共享勝利的時候,定要盡情歡歌、一醉方休!」
夏樹卻聽進去了,且每一條都銘記於心。他舉起一直靜置桌面的酒杯,向這位有理想、有眼光的俄國青年軍官致敬道:「我有種感覺,有朝一日我們兩個大陸國家會在海上攜手並肩,共同對抗那些狹隘卑劣的島國,用鋼鐵和血火拚出屬於大陸國家的海洋時代。為了我們對勝利的共同追求,為了我們驕傲的奮鬥年華,讓我們共飲此杯,摯願你我友誼長存!」
「那場仗是歐洲人的災難。」夏樹此話引自當時報刊上的一則新聞標題。以歐洲人的傳統觀念,亞洲人是愚昧落後的,不管是科技、文化還是軍事都無法以與地處世界中心的歐洲國家相提並論,對馬海戰是近代以來亞洲國家海軍第一次正面戰勝歐洲國家海軍,而且俄國艦隊敗得體無完膚。
對方的話匣子已經打開,夏樹只需一副誠懇表情和一句「如何」,德尼索夫便將他那痛苦的領悟和盤托出,從這一點來看,他在俄國海軍參謀部並沒有得到期望中的重視——在這樣一個官僚風氣盛行的國家,誰又會把一個沒有背景的青年軍官當回事?
在這個蒸汽機技術日趨成熟、內燃機技術悄然興起的年代,許多船廠既沒有設備也沒有技術工人用以修理「夏洛特」號這樣一艘大帆船的桅杆,但凱爾斯中校並沒有輕易放棄努力。在當地德國商人的幫助下,他們找到了一座跟「夏洛特」號同樣形同古董的船廠,維修報價也很合理,只是船廠方面沒有合乎標準的木材庫存,籌集木料就需要兩天時間,加上維修工期,最快也要到第四天才能結束維修工作,這意味著「夏洛特」號至少要在科克逗留三天。
再次與安德烈·德尼索夫見面,場景換成了聖彼登堡港的一家咖啡館。它有著典型的俄國式裝潢,環境和格調還算不錯,餐牌上的價格發揮了「窮人勿入」的警告效果。這裏看不到灰頭土臉、滿身汗味的普通勞動者,客人們一個個衣冠楚楚,但他們並不只是溫文爾雅喝咖啡聊天,多數桌台上都能見到玻璃酒瓶和酒杯。與酒館最大的不同在於,這兒既沒有粗魯的大聲喧嘩,也沒有搖搖晃晃的醉酒者,三個人的現場樂隊演奏著一些輕慢悠揚的曲子。
從談話的氣氛來看,夏樹覺得這個問題是對方下一段論述的啟言,而不是真的想知道自己有什麼看法,所以含糊其辭地回答:「只有純粹的內陸國家不關心制海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