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約阿希姆》第二卷 王子養成記

第108章 逆水行舟

第二卷 王子養成記

第108章 逆水行舟

在夏樹的心目中,海因里希親王是一個才思敏捷、個性穩重、勤勉敬業的人,是皇室成員之中唯一讓他真正欽佩的人。因為高貴的皇室血統,他也許並不是公海艦隊指揮官的最優選擇,但他用自己的表現贏得了大多數海軍官兵的尊重。不僅如此,他精通海軍業務,早期曾在多次軍事演習和外交訪問中展現出良好的指揮能力,在國際上的聲譽名望也遠遠好過於生性好鬥的德皇威廉二世。
「軍人的職責是保衛國家,但許多人把保衛國家跟擊敗敵人混為一談。有戰爭就會有軍人和平民的死傷,家園難免受到戰火的肆虐,所以,我覺得避免戰爭才是軍人保衛國家的第一選擇。」夏洛特從容不迫地說著,末了,她別有深意地看著夏樹。
海軍軍官遂問:「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海軍軍官微微一笑:「你這麼想留我們下來,是盤算著跟我學點什麼呢,還是真心喜歡與我們相處?」
「我自認為已經不能勝任艦隊司令的職務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情很是黯淡。
「啊?」夏樹瞪大眼睛看著這位海軍親王。
「能否容我說一句話?」坐在一旁的夏洛特突然開口。
說完這些,海因里希沉默了一會讓,他沒有避諱夏洛特的在場,坦然對夏樹說:「我已向皇帝陛下遞交了辭呈。」
此般問候僅僅是出於客套,因為夏樹第一眼看到「抱病」修養了好幾個月的海因里希親王時,他臉上並沒有夏樹擔心的那種憔悴,更不至於出現一夜愁白頭的誇張狀況,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依然是那般翩翩優雅的君子風度,簡短的頭髮和瘦長的臉龐顯現出職業軍人的幹練氣質。硬朗筆挺的站姿,中氣飽滿的面色,夏樹立即意識到這「病」不在體,而在心。
雪將停時,呼嘯的北風收斂了狂烈的脾氣,昏暗的世界漸漸明亮起來。
夏樹頓時陷入了不曾料到的尷尬境地。
夏樹的回答則是「任重道遠,堅定前行。」
「你說的很對,希爾小姐,如果大多數人都能夠有你這樣的想法和覺悟,戰爭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可是,正因為大多數人不理解這個道理,或者說,他們更看重利益得失而不是他人的生命,國家才會輕率的捲入戰爭。清日、英布、美西、日俄,過去的十幾年時間里,戰火從未真正平息過。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如果僅有我們一個國家為了和平忍讓退縮,不僅無法避免戰爭,還會讓自己國家陷入致命的危險境地。我做出辭去職務的決定,既是對德國的軍政外交策略感到失望,也是對其他歐洲大國的抉擇感到失望。」
夏樹話已出口,卻覺得措辭有些不當,好在失意的海因里希親王並沒有失去以往的不羈,緊密的血緣關係也讓他在夏樹面前格外地親切、寬和。
夏樹滿腔感慨地:「我理解您的苦心,親王殿下,我何嘗不希望國家能夠以和平的方式向前發展,可人類社會的歷史規律就是這樣,每當國家之間的矛盾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必定要通過激烈的方式角逐勝負,由勝利者決定發展的格局和方式。既然必須分出高下,我的設想是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小的代價贏得勝利,讓競爭者承認我們的優勢地位,接受有利於我們的發展格局,而不是用殘酷的戰爭夷平他們的家園,或者讓我們的家園淪為戰爭廢墟。」
少年繼續說道:「記得有那麼一年,大概也是這個時候,連續下了好多天雪,結果我們有差不多一個月沒辦法出門,一直呆到了聖誕之後。」
親王非常從容地回答說:「恕我直言,希爾小姐,政治的複雜程度遠遠超過了普通平民乃至軍人的理解。簡單回答你的問題:德國與法國最大的矛盾衝突在於阿爾薩斯和洛林,要平息法國的敵意,就只能將上述兩地交還法國,此舉勢必引來德國民眾的憤慨,造成國內局勢動蕩,甚至可能引發政變或者革命。與此同時,法軍進佔阿爾薩斯和洛林之後,邊境的戰略態勢轉向有利於法國一方,德國民眾將失去安全感,恐懼與羞辱將製造新的敵意,德國對法國的敵意,戰爭隱患依然沒有消除。」
「這……真是太令人遺憾了……」
年輕女士終未啟唇,當她重新轉頭看向窗外的時候,馬車已經駛進了親王領地。這裡是前任德意志皇帝封賜給阿爾貝特·威廉·海因里希親王的皇室領地,它地勢開闊、土壤豐饒,一座具有典型哥特風格的大型建築矗立在領地的中部位置。
「謝謝您,尊貴的親王殿下。」夏洛特答道。
少年撓了撓頭:「父親已經同意我報考柏林軍事學院了,所以……我是註定成為陸軍軍官的人,而您是海軍軍官,兩者好像沒什麼共同點。實際上……我對您最大的崇拜還是追求愛情的勇氣和智慧,您的故事簡直是一段傳奇,太精彩了!」
漂亮的年輕女士忽然轉過頭來看看少年,然後將目光轉向海軍軍官。
親王果然有意迴避了這個問題,他接受了夏樹和夏洛特的致禮,然後說:「感謝你們這麼遠跑來看我,又不巧碰上大雪天氣,外面一定冷極了,趕緊坐下吧!」
白色的田野中,一輛六匹馬拉的棕褐色馬車緩慢朝著遠離塵囂的親王領地前行。裝飾著黑色天鵝絨布的車廂里,眉目清秀、樣貌俊俏的年輕女士出身地望著窗外的雪景,在她身旁,穿著海軍便服的年輕軍官有著湖水般平靜的神情和白天鵝般的淡雅氣質。
「如果失去了您這樣一位艦隊指揮官,對德國海軍將是一個十分沉重的打擊,懇請您慎重考慮……」
親王擺擺手:「不必勸我了,這是經過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
這樣一份負責紀律監督的輕鬆差事,對不願參与軍備競賽,不願目睹慘烈廝殺,卻又不願就此離開海軍的人而言,這或許是最理想、最體面的解決方式。
夏洛特溫婉善意地說:「整個英國對您的印象都很好,報紙稱您是德國最有風度的人。」
在爐火旺盛的壁爐前落座,夏樹頓時感覺暖和了許多,喝下熱騰騰的香茗,寒意便已基本驅散。
「你的想法有你的道理。」親王以一種不肯定也不否定的立場回答說,「對或錯只能等待歷史做出評判,而且,對的道理未必會有對的結果,只有造物主能夠決定一切。」
夏洛特此時已經回到了平時的她,當男人們談論軍政事務的時候,她要麼靜靜地走開,要麼靜靜地呆在一旁聆聽。
海因里希親王非常禮貌地道了謝,然後說:「你們歷經波折走到一起,勇氣和決心讓我十分欽佩,我真心祝福你們,也希望你們最終能夠消除所有人的成見,讓全世界為你們偉大的愛情送上祝福。」
數周之後,當人們忙於準備聖誕節的時候,帝國海軍辦公廳接連發布了一份由德皇簽署的人事命令:以海因里希親王健康狀況欠佳無法履行職責為由解除其公海艦隊司令官職務,同時晉陞其為德國海軍元帥,調任海軍總監察長。
眼看快到目的地了,海軍軍官說:「這雪看樣子應該會停幾天吧,希基?」
夏洛特終於沉默下來,但是看得出,她還在努力消化海因里希親王這些話中蘊含的邏輯和哲理,試著從中找出破綻和矛盾之處。
海因里希親王沉沉嘆道:「願上帝庇佑德意志。」
夏洛特頗感意外地看著海因里希親王,她不甘心地問道:「抱歉,親王殿下,我不是很理解您剛剛所講的道理。我們很多人都覺得是德國強硬擴張的立場威脅到了和平局勢,如果德國做出讓步,其他國家又怎麼會有理由反過來進攻德國呢?」
「希爾小姐,你和約亨的事情我是不久前才知道的。說起來,我與希爾公爵及羅伯特·希爾將軍相識也有很多年了,他們都是正直的軍人,給我的印象很好,你的母親我也見過兩次,是位溫良賢淑、舉止得體的夫人。」
對於海因里希親王的這個決定,夏樹固然感到十分吃驚,但事情的發展其實早有跡象。它是矛盾積累到一定程度時所做出的無奈抉擇——在德國海軍的發展大方向上,海因里希親王一直跟自己的兄長以及德國海軍的實際掌權者提爾皮茨意見相左,后兩者熱衷於同英國展開海軍競賽,進而挑戰英國經營三百年的海上霸權,海因里希親王則主張與英國保持良性的合作關係,一再修改的海軍法案和不計後果的造艦潮讓他深為憂慮。
坐在兩人對面的,是個金髮碧眼、膚白如雪的少年,他目光清澈、面頰微紅,時而瞧瞧漂亮的女士,時而看看英俊的軍官,臉上始終掛著靦腆的微笑。
「所以我們只能祈禱。」夏樹轉頭看著夏洛特,希望與海因里希親王這番無預謀的交談能夠解開她的心結,至少是糾結最重的那個環扣。
海軍軍官無奈搖頭:「真是個小人精。」
少年嬉笑道:「這是我的秘密。」
親王以淡定而寬和的目光看著她。
站在夏樹的角度看,海因里希親王的想法可不是軟弱怯懦的表現,它其實是解決德國當前戰略困境的一種方法,若能夠付諸執行,就算不能避免與法俄之間的戰爭,也能夠大大推延戰爭的爆發,或是為德國贏得更為有利的戰爭形勢。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它的可行性,事實上,德國此時的內部環境並不適合懷柔策略。一方面,日耳曼民族的尚武精神綿延千年,德意志帝國的統一也是建立在一系列輝煌勝利的基礎之上,統治階級和民眾階層熱衷於軍事冒險,另一方面,德國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快速發展得益於第二次工業革命的促進作用,但也由此形成了「卡特爾化」的社會經濟結構,以容克大地主和資產階級工業家為代表的各大利益集團勢均力敵,國內市場競爭異常激烈,謀求海外擴張既是利益集團實現再發展的必然渠道,又迎合了民眾的泛德意志情緒和崛起心理。在這兩方面因素的影響和促動下,德國的軍事擴張已是無人能夠遏制,一位親王的辭呈好比擋在車輪前的螳螂,根本無濟於事,在強大的民意輿論下,就連桀驁的威廉二世也不得不為自己在第一次摩洛哥危機中表現出的「軟弱」而自責……
馬車一直駛抵建築的正廳門處,海軍軍官細心地為年輕女士翻起斗篷,厚厚的裘皮斗篷為她嬌弱的身軀抵禦著外界的嚴寒。步入廳堂之後,他又不厭其煩地幫她脫去斗篷,然後挽著她走向這處領地的主人。
「沒什麼可遺憾的,歷史替德國選擇了一條激進冒險的道路,它可能遭遇挫折,也可能實現飛躍。之所以做出現在的選擇,是因為我個人的性格實在不適合那條道路。」海因里希親王的語氣很是坦然,眼底的憂慮卻瞞不過夏樹。
海因里希親王卻替他解了圍。
少年將雙手放在暖爐上捂著,雙眼直視對方:「冬天的天氣,沒人能夠預料得准哩!要是雪繼續下的話,約亨表哥,您就帶著未婚妻在這裏多住幾天咯!」
「親王殿下,您……身體還好吧?」
見身旁的女士無動於衷,海軍軍官也就懶於糾正少年剛剛在稱呼上所犯的錯誤——未婚妻應指訂婚之後、結婚之前的關係,但現在他與自己的心上人還未踏過正式訂婚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