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三本書（上）
「這本《天地氣息本原考》，乃是數百年之前某位大修行者口述的著作，曾經在修行界里產生了極大一場波瀾，因為與昊天教義相違背，所以被西陵神殿列入禁書名錄，嚴禁在世間出現，這本書最後一次現世，是在宋國某個大家族裡，而那個家族因為私藏此書而慘遭滅門。」
余簾是寧缺認識的第一個書院後山同門，只不過那時她是書院女教授，而他是日日登舊書樓昏迷吐血的前院普通學生。
桑桑看著他不說話。
人們看到她時，她似乎永遠在低頭描著簪花小楷，她在舊書樓里描小楷，同門聚會時她在描小楷，夫子召開書院後山大會把寧缺囚入後山時，她在那間四面通風的草舍里依舊描著小楷。
「書院不器意。」
那是一本皺巴巴的書，封皮上沒有名字，卻有很多像汗漬一樣的東西。
因為這本《天地氣息本原考》開篇明義，便說清楚自己要講述的細則以及最終想要論證的論點是什麼：自開天闢地以來，生萬物，又有日生天穹，賦萬物形狀態精魄，萬物凋滅更新，體內之精魄散於天地荒野之間，便是如今修行者們能夠感知到的天地氣息，也就是所謂天地元氣。
「那這本書是講什麼的？」
寧缺這才知道原來這是夫子的安排。
寧缺在崖洞里看書，桑桑在崖洞外看著他看書，看的時間久了，他依然津津有味，每當理解一段深奧的闡述，臉上便露出喜樂神情，而桑桑則是無聊起來，好在這些年她早已經習慣了
陳皮皮轉身看著他連連搖頭，批評道：「不雅不雅，雖說小師叔當年騎的確實是頭驢，但當此絕妙風光，何必行此不雅之事。」
聽著余簾溫和的聲音，寧缺愕然抬頭。
寧缺和陳皮皮同時望向她。
他揉著眼睛，披了件單襖，走到崖洞口，看著洞外那個扶著腰看著崖外絕壁風光，一面喘息一面還要裝逼的胖子，面色驟變。
他並不清楚這卷書對於自己破解夫子留下的這道題，對自己完成閉關有什麼具體的幫助，但既然夫子讓他看這本書，他便會一直看下去，因為他相信夫子把自己囚在崖洞里，絕對不會只是想讓自己變成一名書院教授。
他看著崖洞里的寧缺，嘲笑說道：「只有被關在鐵籠子里的猴兒，因為太過無聊才會向人扔石頭，我原諒你。」
接下來的整整一天里，寧缺除了吃飯，便一直在看書學習。
陳皮皮一直認為自己是絕世的天才，然而前些日子他去了幾趟老筆齋，和桑桑下過幾盤棋后，至少在桑桑面前便再也沒有這種自信，相對應地，他非常看重桑桑對自己的評價或者說讚美。
……
陳皮皮以為他又在調戲自己，大怒說道：「這本書講的是書院不器意！你要再說沒聽懂，我就告訴老師去！」
入書院后寧缺在舊書樓里看過很多修行方面的典籍，他看的第一本便是《天地元氣初探》，然而現在手中這卷《天地氣息本原
「吁！」
寧缺不恥說道：「有本事你進來。」
黑夜漸漸籠罩長安城、原野、流雲以及山崖。
陳皮皮從懷裡取出一個事物，直接向洞里扔了進去。
因為睡得太晚，寧缺第二日清晨被崖洞外扯風箱似的呼呼聲驚醒時，依然倦意深重，不禁有些惱火，心想這鬼聲音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從日出到日落，他一直坐在洞口藉著天光，沉默讀著這本禁書，思維沉浸在前人的智慧當中，對於這個世界的構成，尤其是天地氣息的產生以及數量還有運轉規律有了很多嶄新的認識。
「至於累成你這副模樣嗎？」他無奈說道。
寧缺對這個世界的本原沒有任何研究，卻覺得這個論點相當新奇有趣，但想必也正是因為這個論點過於新奇，所以才會招致西陵神殿的嚴厲封殺。因為這個論點認為天地氣息來自於萬物自身，而非昊天教義里所說的由昊天賜予。如果世人真的相信了這種說法，那麼道門何以維持修行者對昊天的敬畏？
寧缺心想這些汗漬只怕是這個死胖子身上的，便覺得有些噁心。
陳皮皮想著先前上山時近在咫尺的絕壁，雙腿又有些發軟，餘悸難消地拍了拍胸脯，說道：「這道崖壁太陡了，爬上來險些要了我的親命，想著你要在這裏呆個十年八年，確實心情沒辦法好起來。」
寧缺看著他那模樣便一肚子氣，惱火說道：「明知道我心情不
……
余簾微笑說道：「書院書院，自然不能少了書。」
「這是一本禁書。」
越看他越明白，為什麼當年西陵神殿會把這本書列入禁書的名錄。
寧缺沒有聽懂，問道：「什麼玩意？」
陳皮皮冷笑說道：「有本事你出來。」
陳皮皮猶豫片刻后認真問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反話？」
桑桑的沉默，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傷害。
……
事發突然，寧缺險些被砸中臉，幸虧他現在的身體反應奇快，一個側身右手疾出，便把那個物事抓在了手中。
伴著略顯昏暗的油燈燈光，寧缺捧著那捲書繼繼專註看著，前世的經驗讓他對學習知識這件事情其實有所抵觸，然而也正是前世的那些經驗告訴他，如果想要儘快學到書中的知識，並且能夠運用，那麼必須保持絕對的專註。
畢竟在舊書樓上有過那麼一段從春花開到蟬鳴的時間，所以按道理應該能平靜相處，然而事實上寧缺真不知如何面對這位三師姐。
寧缺想著讀書人書廬旁邊那個藏書的巨大山洞，聳了聳肩。
在那些值得懷念的日子里，寧缺和她分坐東西窗畔，一人執筆描小楷，一人捧書沉思，很少交談，偶爾點頭致意。
寧缺捧著舊書的手掌微微一僵，沒有想到這本書的來歷如此驚人，有些想不明白，問道：「那為什麼書院里能有這本書？」
他強忍著噁心，看著洞外的陳皮皮問道。
把
寧缺說道：「隨便你怎麼說，有本事你也砸我一下。」
余簾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囑咐他好生學習，便飄然下山而去。
「這是什麼書？」
寧缺冷笑說道：「那是你太胖的緣故。」
當初寧缺和隆慶皇子登山時，書院後山所有人都聚在峰頂議論紛紛，便在那等時刻，她卻一個人站在崖畔的花叢里微笑不語。
「師姐，這是什麼書？」
桑桑一直站在崖洞旁邊，看著這對師兄弟鬧騰，這時候終於忍不住，說道：「我覺得你們都挺有本事的。」
後來在劍林里，他與她曾經說過幾句話，再後來寧缺離開書院去荒原前，她送給他一樣東西，除此再沒有更多的交流。
……
寧缺用趕驢的方式阻止住他的感慨。
他看著崖洞忽然眼睛一亮，讚歎道：「原來這便是小師叔當年的居所，因為山路險峻我不曾來參觀，今天竟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崖洞可不普通，非常具有歷史意義，能住在裏面真是榮耀至極，我很羡慕你。」
余簾說道：「依照老師的吩咐，每隔十日我會來崖洞一趟，十日時間里你好生學習這本書，有什麼疑惑都記下來，到時候一起問我。」
書院後山弟子中，余簾是非常特別的一個存在，她排行僅次於大師兄和二師兄，但修行境界只是普通，性情淑靜，卻不愛與人交流，似乎對人世間的任何事情都不
陳皮皮說道：「沒有名字。」
聽著他的聲音，陳皮皮沒有轉身，扶著圓滾滾的腰，看著身前的萬丈絕壁，看著山崖間的流雲，看著遠處晨光下的長安城，喘息著嘶啞著發出文人的感慨：「噫吁兮，曾登絕頂覽……」
「師姐，如果這本書看不懂怎麼辦？」
而對於寧缺來說，和三師姐相處最大的困難在於不知該用什麼態度與她相處，因無法確認她究竟有多大年齡。淑靜淡雅甚至有些冷漠的性情，寬大的院服，眉眼間的從容，讓她擁有一種很沉穩的氣質，而嬌好甚至有些稚美的容顏，嬌小的身軀，讓人們看見她時總會誤以為她是一個少女。
一直看到深夜，燈油將盡時，寧缺才放下手中的書卷，沒有急著去睡，而是閉著眼睛對今日的閱讀在腦中做了一番溫習。
陳皮皮嚇了一跳，指著崖洞蹦跳著大喊道：「要殺人啊！」
這句話直刺要害，陳皮皮囁嚅著不知如何反擊。
寧缺在洞里繼續踅摸了半天，卻實在是找不到第二塊石頭，憤怒衝到洞口大聲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這麼有歷史意義的洞要不然換你來住？這份榮耀我全部讓給你！你進來啊！你進來啊！」
一塊石頭從洞里呼嘯破空而至，險些砸到陳皮皮的腳上，在崖坪上顛了幾顛，落入崖壁雲海之中，再也找不到。
桑桑做完飯，寧缺胡亂吃了幾口，又開始看書，桑桑看著火把的光有些飄忽，想了想走進草屋，找了半天找出一盞油燈，遞進了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