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賊》第一卷 西州少年

第2章 父親

第一卷 西州少年

第2章 父親

念及此,心中隱隱刺痛。
阿白強忍笑意,應諾離開。桃酒是可以起到辟邪祈福的作用不假,但到底還是酒。別看少主年紀不大,卻嗜酒如命,平日主人管得極嚴,抓到便是一頓狠揍,哪會像這般主動給他酒喝。
「你有這份心就好了,快躺下。」蓋勛心懷大慰,坐在床榻前輕撫兒子以舊布、竹片夾裹的右臂,溫聲道:「可還疼痛?」
「這些如何補得了身子?嗯……今日正旦,不宜食雞雀,你去多備些魚肉來……」蓋勛一直繃著的臉鬆弛下來,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也備些桃酒。」
那邊阿秀拿出兩隻耳杯,用厄中畫勺分別斟滿。說是杯,其實更像後世的碗。
阿白手提酒厄和一個捧著食檢的少女走進來,此女無論年齡、衣著還是神情,和阿白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她名叫阿秀,也是家中婢女。
「兒五歲讀《孝經》,父親當前,如何安然躺于床上。」蓋俊為了對答得體,好一番搜腸刮肚。說完悄悄打量著身父,和記憶中一樣,其身高七尺五寸,面容古樸,眼正鼻直,尤其一道劍眉,又黑又長,一派雍容英偉的氣度。
倒不是他識得父親這位東漢末年的名臣,而是記憶中赫然有蔡邕、盧植、袁紹、董卓等人的名字。東漢歷史他不太了解,三國卻極熟。小說、遊戲、影視,現代能夠了解這段歷史的途徑太多了,如果要選一個中國人最熟悉的時代,三國毫無疑問將奪得魁首。
蓋勛默默起身轉入側室書房,隨手拿起一卷竹簡,因心中煩悶只看了兩眼便丟回原位,走出門,徘徊于走廊間,驟然一陣細碎輕盈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藉著廊壁燈火望去,兒子貼身婢女阿白快步行來,面上隱隱透著喜色,心下一動,忙問道:「可是錦奴醒了?」錦奴乃是蓋俊小名,即乳名,古代幼兒夭折率極高,因此父母為子女取小名越賤越好,跋扈大將軍梁冀,小名叫「胡狗」,由此可見一斑。
當蓋俊終於聽到期盼已久的叩門聲,暗暗鬆口氣,心想總算應付過去了。
「父親,這……」
「無法回去了嗎?」
蓋俊盡量模仿著記憶中的動作,下筷輕盈,細嚼慢咽。雖然肚中乏食得緊,且漢代有大補一說,但他深知暴飲暴食的危害,很少夾魚肉。至於酒,看一眼漸空的酒厄就知道了,足喝了半斗,如不是父親頻頻以眼瞪他,只怕一滴都剩不下。
「亂者,治也。」
蓋俊知道父親不喜『他』飲酒,沒想到今日竟破例了。說來好笑,他前世似乎和酒有仇,平日滴酒不沾不說,第一次破戒就發生了穿越事件。然而似是這具身體本能作祟,如今他竟對杯中之物毫無抵抗力,眼睛直勾勾盯著酒杯,挪都挪不開,彷彿中了定身咒一般。
蓋俊又問:「《論語·泰伯》: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亂字何解?」
「只是……」蓋勛有足夠理由擔心,畢竟兒子只醒一會兒就再度昏死過去,誰知會否反覆,這卻不能和妻子分說。
蓋勛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心道錦奴歷來喜武不喜文,不想這次遭了大難,竟變得潛心向學,真可謂因禍得福。口中答道:「仕優則學,行有餘力,則可以學文也。學優則仕,行有餘力,則可以從仕也。」
「錦奴、錦奴。」蓋勛連喚兩聲,見兒子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以為他一時接受不了,想想也是,兒子酷愛騎射,怎願輕易割捨,便道:「此事可容后再談。」
「管他呢,大不了帶著全族跑到西域稱王稱霸去,反正敦煌離西域極近,出門(關)就是。」他這樣安慰著自己。
蓋俊細細思索,不由無語,這小子八歲學騎射,如今竟能扯動一石弓,這可是一百二十斤的分量。騎、射向來不分家,以此推之,便能想象到他馭馬技術是多麼高超。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少年騎射高手,居然在不久前的一次冬狩中掉下馬來摔死。
「哦,好。」
蓋俊輕「咦」一聲,他發現記憶中竟然沒有馬鐙,不,有馬鐙,只不過是單邊的,用來上馬。
蓋俊正胡思亂想,聽到門聲,下意識要起身。
「剛喝下湯藥,好多了。」感受著父親濃濃的關懷之情,蓋俊胸腹滾熱,這不正是他前世可望而不可即的嗎。他第一次覺得來到這也不錯,至少他能得到父母關愛,雖說不遠將來會直面慘烈的亂世。
阿白打開檢蓋,依次取出魚湯、肉醬、芹菜、牛脯、羊膾及米飯,一湯四菜,明顯葷盛素衰。
蓋勛趕緊上前按住他,口中責道:「錦奴,你身有重傷,怎可勉強自己。」
蓋勛這些天一直吃不下睡不著,如今見兒子似無大礙,疲憊立時湧上心頭,喚來二婢收拾了碗筷席案,等蓋俊重新躺下,囑咐他好好休息便起身離開了。
蓋勛語氣凝重道:「錦奴,這馬……」
「那裡還有我放不下的人啊。」
二人同時沉默下來,房間一下子靜極了,蓋俊不免有些尷尬,他還不能坦然面對父親,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問道:「父親,《論語·子張》: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何解?」既然找不到話題,就創造一個好了,『他』自幼學經,只囫圇背下,不求甚解,長年累月積下一肚子疑問,此刻正好求解父親,用來救急。
《論語》后又問《詩》,再問《尚書》,父子一問一答,時間飛快流逝,轉眼過去小半時辰。
「要不要把馬鐙造出來?這東西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念及至此,蓋俊怦然心動,可想想還是放棄了。一來這是他的殺手鐧,如果中原混不下去了,就指著它征服西域呢。二來大漢衰敗已成定局,國內諸侯混戰就夠亂的了,如胡人有了這等利器,摻和進來,誰知會不會使五胡亂華提前來臨。
阿白喜道:「回主人,醒了。少主才喝下湯藥,此刻正餓了,吩咐奴婢拿些吃食。」隨口報出幾樣,皆是蓋俊平日喜愛的食物。
蓋勛斜躺在床榻邊,看著入睡中的妻子擁著女兒,秀眉緊蹙,臉龐猶染淚痕,不禁長嘆一聲。他幼師從大儒馬融,馬融嘉其才氣,以族孫女馬昭妻之,夫妻成婚後恩愛異常,連陪嫁侍女都插不得半步,更況他人,惟一遺憾的是,兩人成婚十余年只誕一子一女。這次獨子墜馬昏死,一郡醫匠束手無策,皆言此傷惟有靠傷者自己醒來,言外之意不醒則亡,夫妻聽罷心都涼了,幸好上蒼有眼,使兒子蘇醒過來,二人總算把一直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他也是以此為由勸夫人休息,不然依她的性子絕不會離開兒子床榻半步。
蓋勛詢問他是否能夠起身,即使得到肯定的答覆也不敢掉以輕心,吩咐二婢將食案抬到床榻前,這樣兒子不用下床便能食用,雖說于禮不合,倒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蓋勛不知婢女的心思,穿廊過廡來到兒子的卧室前,推門而入。
二婢打掃乾淨后也去休息了,房間重新回歸寧靜,酒足飯飽加之身體隱隱作痛,蓋俊一點睡意也沒有,只好盯著一處發獃。
蓋勛看著兒子『猥瑣』的模樣,氣得發笑道:「你年幼而飲酒無度,不知節制,這時放任不管長大還得了?」揮手打發二婢于側室等候,才道:「你右臂不便,可用左手食。」原來蓋俊還是一個左撇子,為此小時沒少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