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經學

回去的路上，蓋勛停下腳步，回頭對蓋俊斬釘截鐵道：「古文經學乃大勢所趨。」

為何豪族人才輩出？根源便在這裏。

大漢以孝治天下，是以孩童學經之序乃以《孝經》為先，以次《論語》，而後學五經之一的《詩》，此三者不可顛倒、錯亂。其他五經之《尚書》、《禮》、《易》、《春秋》則無有先後順序，全憑個人喜好或家學、師承為先。

如果說《春秋》是一本歷史大綱，那左傳就是一本百科全書，涉及政治、軍事、外交以及經濟、文化等等方面。他最在意的是軍事，此亂世保命之計，不想學也得硬著頭皮學。不得不承認，左傳作者極善描寫戰事，從戰略到戰術面面俱到，精彩絕倫。他對於趙普半本論語治天下的傳言向來嗤之以鼻，但他認為如若讀破了左傳，最少也能混個將軍噹噹。

蓋俊兄妹乖乖上前以父子之禮叩拜。

看著父親堅定地目光以及母親頗以為然的神情，蓋俊不知道他們為何如此自信。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今文經學這頭駱駝還沒瘦死呢。

蓋氏的家學從始至終都是官學今文經學，不想到父親蓋勛這裏竟然改換門庭，師從古文經學大儒馬融。蓋勛夫婦皆習古文經學，人子哪有選擇餘地。

回到家蓋父給了他一卷寫有左傳的帛書，左傳全稱為春秋左氏傳。

蓋俊佇在原地，應也不是，駁也不是。

兄弟二人不咸不淡的交談著，蓋母馬昭偶爾也能插上一句，至於蓋俊兄妹，只有旁聽的份兒，完全沒有發言權，偏偏還要裝出一副認真聽的神情。

一連十余日，蓋俊沉醉在書中無法自拔，左傳全書大約二十萬字，三、四天就讀完了，這還是他細細品讀的結果，不然只會更快。緊接著他又讀了第二遍，第三遍乃至第四遍。

蓋俊起身，領著阿妹來到右側蒲席前穩穩坐好。

他一邊接受者父親教導一邊遍覽諸兵書、雜書，日子過得極快，一晃就到了二月末。

蓋姓族人不少，三代內的親戚反而不多，加之這個時代醫療簡陋，多活不過五十歲，真正值得一家人登門的滿打滿算也就三五個人。匆匆拜見了幾位叔伯祖后便去了從父那裡。

不管他是否認可古文經學的大勢所趨，他都要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用過餐拜別老人，蓋勛又領著妻、子女逐一拜見家族長輩。

今、古文經學爭鬥由來已久，到了東漢更是呈現白熱化。

對於左傳，蓋俊只是抱著隨便看看的心理，可他很快就入迷了，以致連吃飯都不忍釋卷，因右臂骨折之故，每當讀到字尾，左手總要放下筷子翻看後續。見兒子如此痴迷其中，一副迷途知返的架勢，蓋氏夫婦面面相覷，真不知該高興還是擔憂。

蓋俊躺在床榻上翻開帛書，仗著記憶中的古文功底讀起來頗為流暢。說來慚愧，前世他身為一個在校大學生，別說五經，前四史他也只是因對三國感興趣而翻看三國志，並且還未看完。不過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據那次媒體問卷調查顯示，有四分之一的同學還不如他呢，前四史一本都沒讀過，五分之一的同學和他一樣，只了解其中一史。

一進院子，隱隱有讀書聲從廳中傳出，正是族中成童所念。正月乃農事未起之時，族中成童必須習五經，待天氣好轉方停課回家務農，而幼童這時則來學習篇章。七月酷暑，幼童停課，曝晒經書，待八月暑退再來。成童卻要待十月農畢才能回來。

末了，終於熬到離開的時候伯父蓋沖才對他說了第二句話，「今文經學才是根本。」

瞧見弟弟、弟婦領著兒女到來，蓋沖停下話語，示意底下諸弟子自行揣摩經義，將四人邀入後堂。

蓋俊五歲讀《孝經》，八歲讀《論語》，九歲讀《詩經》，十一讀《尚書》，《尚書》方罷，《春秋》接踵而來。順帶一說，《春秋》全文不過萬余字，因文字過於簡質不易理解，所以詮釋之作相繼出現，對書中的記載加以解釋和說明，稱之為『傳』，左傳是最著名的《春秋》『傳』之一，屬古文經學。

蓋沖身為主人，跪坐于主位，面容嚴肅，不愧是父親胞兄，容貌上有著六七分相像，只是和父親蓄短須不同，伯父蓋沖頦下三綹長須，更有學者氣息。

從父即伯父，名沖，字元和，與父親蓋勛是親兄弟，其妻子四年前過世，生有二子，目前皆在京都太學進修。作為蓋氏直系的嫡長子，伯父曾當過一任縣長，然而從學者到政客轉變得似乎不太順利，遂絕了當官的心思，隱居在家，教授族中子弟。

蓋俊目不斜視進入後堂。

蓋俊隨在父母身後，就見堂上數個少年對他擠眉弄眼，這幾人皆是他平日玩伴。

當年秦始皇為了控制民眾思想，實施焚書坑儒，一把火把天下書籍燒了個乾淨，經書亦不能倖免，自此經典絕跡，僅存於儒生口耳間。漢朝立國后，儒生用大漢通行的隸書重新編寫諸經，是為今文經。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今文經學從而一舉壟斷官學，但隨著數百年的發展，今文經學逐漸陷入了僵化和煩瑣，且又與讖緯結合，流於妄誕，加之東漢以來取士可通過徵辟地方賢良、名士一途，不再僅限官學，是以有所衰落。古文經學則是焚書坑儒時期儒生偷偷埋藏起來被後人發現，用先秦時期的篆書書寫的經書，和今文經學附會讖緯的妖妄不同，古文經學側重於名物訓詁，如今隱隱有壓倒今文經學之勢。

讀罷左傳，蓋父開始為他講解，其實按他的想法，書中大意看懂就行了，何必去計較那些旁枝末節。當然，這話他是絕對不敢和父親提的，唯有捏著鼻子將就著學。

蓋沖右手虛托，淡淡地道：「錦奴傷未愈，鶴兒年紀小，都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