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蔡家有女 病如西子

《平沙落雁》是一首長曲，非一兩天所能掌握，蓋俊開始分段教授蔡邕父女，令他驚訝的是蔡琬竟然比其父學得快，而且不是快一點半點，不愧是才女蔡文姬的姐姐，不知蔡文姬此時是否來到人世。

「琬兒，此是為父新結識的小友，天下盛傳的少年才俊敦煌蓋子英，你……可稱世叔。」

蓋俊隨著蔡邕父女緊貼牆角進入書房。如今四大名琴焦尾還未出世，不過蔡邕收藏著不少時下名琴，比如正對大門那書案上有一張琴，蓋俊上前隨意撥弄幾下，發覺音色圓潤清雅，比悅己更妙三分，令他愛不釋手，同時有些技癢，忍不住撫上一曲。

走到近前定睛一看，紙上正書骨氣洞達，爽爽有如神助，大為羡慕。他草書小成，正書卻有些上不得檯面，這是極為反常的現象，畢竟草書寫得再好也不會出現在官文之上，作為有心步入仕途的人，這正書是非練不可。

蔡邕謂蓋俊道：「子英，此是仆之愛女，蔡琬，小字昭華。」

近距離注視蓋俊才發現，此女身量極高，足有七尺出頭，不讓男子，然身材長而瘦，腰肢有若細柳，彷彿一陣大風就會吹折，修眉端鼻，眼若秋波，臉色透著不健康的蒼白，似乎常年為病所困。

「如此就不客氣了。」

作為後世之人他只知二人一號神醫、一號醫聖，杏林高手，名標青史，至於籍貫在哪，怎會知道，硬著頭皮道：「二人以四海為家，為民解疾，來去無蹤，不可捉摸，然以蔡議郎天下聲望，找到此二人該是不難。」

蔡邕手撫蔡琬背脊，輕聲問道：「為父傾所有琴曲以換，值否？」

時人並不介意多拜師，這可是難得的好師傅，然而令他哭笑不得的是，蔡邕認為兩人乃彼此請學，說什麼也不同意收他當弟子，並不顧兩人巨大年齡差距堅持以平輩相交。

蓋俊聞言一驚，腦中靈光一閃，說道：「議郎聽過華佗、張仲景之名嗎？」

得了蓋俊首肯，蔡邕大喜下也不顧老友馬日磾感受，抓起他的手臂便走。

蔡邕不解蓋俊為何說起二人時前者呼名，後者喚字，只是過於關心女兒身體，並未在意，搖頭道：「實未聽說。」

蔡琬蒼白的臉上浮出一團殷紅，尷尬地道了聲「世叔」。

蔡邕家也在永和里，距此不遠，不用坐車，步行百余丈就是。

「二人皆有起死回生之能，不妨一試。」

當蔡邕父女聽到他彈奏琴曲，同時發出一聲輕「咦」，這首曲子重音倒置，跌宕起伏，二人彷彿看到一個衣衫不整、醉態可掬的醉漢步履蹣跚、踉踉蹌蹌地走入眼前。

「醉意七分，顛倒淋漓，不愧其名。」蔡琬滿眼佩服之色。

少女手提裙裾，飄然下樓。

「房中憋悶，出來走走。」

蓋俊亦有手足無措之感。

蓋俊又重彈《平沙落雁》，蔡琬如其父蔡邕初聽般一臉震撼，只覺此曲不應現於凡間。

蔡邕先是一陣失望，繼而振奮，心道此二人真名醫風範，琬兒或許有救，指天發誓道：「吾掘地三尺，亦要找出二人。」

「真我女也。」蔡邕復轉首對蓋俊道：「子英可否允琬兒同學？」

當今之人介紹女兒，唯稱我女、女子、小女，而蔡邕則加了一個愛字，溺愛之情不加掩飾。另外看得出蔡邕未把他當外人，不然哪會輕易說出女兒閨名。

聽聞足音，此女轉首回眸，蓋俊只覺雖百花爭艷，綠樹成蔭，竟有黯然失色之感。他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現代科技發達，整容、化妝、PS，能活脫脫把一個普通人變成天仙一般的美女。可以肯定，這少女不是他見過最漂亮的人，但她身上那種驚心動魄的古典美絕對不是身處浮夸現代的女孩所能夠擁有。

「如何不可。」既然答應傳授蔡邕，就沒有必要藏著掖著了。

蔡琬並無離開的意思，相反竟跟隨二人左右，期間未見蔡邕出言阻攔，蓋俊心中不由大奇，明知無禮，還是忍不住多瞅了她幾眼。

經過此事，蔡邕沒了學琴雅興，蓋俊坐了一小會兒，起身告辭，一來蔡邕心亂如麻，只怕這會兒恨不得時時伴在女兒身側，二來他還有約會要赴。

「琬兒。」蔡邕神情慌張，急呼門外婢女，令其扶著蔡琬回房，向蓋俊言道失陪，緊跟而出，一刻鐘才姍姍反回，落座后苦笑道：「子英見諒，你也看到了，琬兒自幼多病，仆曾遍尋良醫，不能治愈，皆言其難過雙十之年，唉……」

「值。」

蓋俊哪裡肯干，正僵持著，轉眼蔡府到了。

蔡邕被琴音引得酒興大起，吩咐小婢取來一壺酒，邊飲邊聽。

「《酒狂》。」

蔡邕細細揣摩琴調，偶然抬頭見蓋俊神情，立時會意：「子英看上便儘管拿去。」

「二人現於何處？」

蔡邕又是大笑，直嚷妙人。蔡琬亦掩袖輕笑。

穿過花園旁門，就是書房宅院，蓋俊一進去，瞳孔一縮，只見前方無數竹簡撲在地上，宛如一片竹的海洋，卻是時下酷暑，正在暴晒書籍。粗粗估計，怕沒有四千也有三千，這還僅是竹簡，帛書的數量恐怕也不在少數，早聞蔡邕家中藏書甚巨，不想竟至於此。

蔡邕琴藝無雙，兼修笛，于經學、圍棋、繪畫、辭賦、數術也有極高成就，其書法尤善，八分書、隸書、大篆、小篆無不精通，說他十項全能也不為過，實古之士人楷模。

琴聲戛然而止，蔡邕手中酒壺也是漸空，問道：「子英，此曲大妙，敢問何名？」

眼見兩人窘迫，蔡邕開懷一笑，繼而想起女兒身體狀況，心中難過，暗想：「若琬兒……唉……」

蓋俊轉而看向蔡琬，發覺她臉色比適才更差，正要開口，便聽她發出一陣刺耳的咳嗽，孱弱的肩膀隨著咳嗽聲上下起伏，蛾眉微蹙，似在承受極大痛苦。

「這是……」蓋俊目視蔡邕。

「父親。」

二人穿門而入，數繞迴廊，進了一座花園中，但見花卉樹木，高低錯落，極為雅緻。一棟四方閣樓于中央處拔地而起，一女坐于上顧盼風景，因為背身之故，只看到她梳著時下流行的垂髾髻，身著紅黃相間的深衣。

蔡邕果然並未再三挽留，送他到門口，目送其入車方才返回。

看著眼前年齡相仿卻病怏怏的少女，蓋俊心頭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蓋俊起身靜靜打量書房，他一進門就注意到了主案上疊放的紙張，如他所料不差，此是左伯紙。左伯為人名，字子邑，東萊掖縣人，自小聰明好學，善寫八分書。他在研習書法時嫌所用的蔡倫紙質糙欠韌性，又因太貴家中無錢購買，便試著造紙，經過無數次的實驗終於製成細膩光潔又有韌性的新型紙。故司空東萊人劉寵將這種紙帶到京都雒陽立刻受到上至皇帝下至群臣的大加讚賞，蔡邕更是「每每作書，非左伯紙不妄下筆」。

蔡邕撫掌笑道：「琬兒所言甚是，子英定是吾道中人，否則怎會彈出這般妙曲。」他飲酒可至一石，因為常常醉倒路邊不醒人事，人們送給他一個雅號曰『醉龍』。

「琬兒，你怎麼出來了，萬一受涼該如何是好？」

他本以為蔡邕該是無甚錢財，不曾想其居所規模不下馬府，聽了蔡邕解釋才了解，原來此處是他叔父蔡質府邸，他寄居在此。蔡質官拜衛尉，是當朝九卿之一，位高權重，居所自然不會寒酸簡陋。

蓋俊坐于車內，手捧書軸，心中不由想著那位多病佳人，歷史未載其人，多半是病卒了，不知由於他的介入，是否可以改變她的命運呢。

「然。」蓋俊也不謙虛，並頗為自豪地道：「俊來京師，一路遍嘗名酒，自問不曾遺落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