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哀莫大於心死

盧植……

「子源切切不可這麼說。」張紘笑得極為洒脫，或是……解脫？

「過獎。」蓋俊對於差一點成為他老師的盧植格外尊重，只是心中有一事不吐不快，終是忍不住失禮地問：「君之弟子，可有出類拔萃者？」

蓋俊輕聲安慰道：「公尚，個人有個人的路，強求反而不美。」

馬日磾本待搖頭拒絕，眼睛驟然一亮，呼道：「來了。」

白手起家，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大耳呢？

那當今陛下繼位，是立長還是立賢？顯然都不是。說穿了就是因為陛下當時年紀小、父親死了、沒有兄弟，找這麼一個小皇帝容易掌控。而且從過程來看也不存在什麼「披圖案牒」，僅僅找宗室劉倏商量一下即訂下來。

他若碰上連皇帝都敢殺的梁冀之輩定然難逃一死，幸好竇武既是黨人領袖又為關中大儒，雖改變不了其身為外戚的角色和立場，可起碼的容人之量還是有的。

春草碧色，青水綠波，送友洛水，倍感傷懷。

陳嶷緊緊抿著唇，半晌才苦笑道：「我雖有心告歸，卻終究無大兄這般魄力。」

「如大兄這般人才紛紛離開太學，只餘下我等魯鈍之輩苟延殘喘，豈不悲哉、豈不悲哉……」臧洪甩臂怒吼著，彷彿要把一腔悲憤盡數吼出。

其身長八尺二寸，蓋俊所認識的人中惟有寥寥幾人身高與之相近，他五官並不精緻，稍顯粗獷，但看向他的人一般都會自動忽略其相貌，而將目光放在頜下尺余長須上。這把長須讓蓋俊莫名想起了關二哥，心裏暗暗贊道：「惟有如此之人方敢申斥權傾天下的大將軍。」

十年前漢桓帝駕崩，大將軍竇武迎立年僅十二歲的劉宏，也就是當今陛下，朝廷討論給竇武加封爵位，還是布衣之身的盧植給竇武寫了一封信，『規勸』竇武不要接受冊封。說規勸是客氣的，整封信充滿責備及諷刺。其中有這麼幾句：「尋《春秋》之義，王后無嗣，擇立親長，年均以德，德均則決之卜筮。今同宗相后，披圖案牒，以次建之，何勛之有？」大意為：「遵行《春秋》之義，國君無嗣，就選立血緣最近、最年長者，年齡一般大則選有德行的，道德差不多就用占卜來解決。而今是同宗的人依次排列，查看族譜身世，按順序確定國君，這又有什麼功勛呢？」

蓋俊心情沉重，以一翠綠柳枝付與張紘，言道：「今日一別，自此天各一方，不知何日才能相見。『柳』與『留』諧音，贈柳表示留念之意。」

蓋俊上前大禮參拜。他身高已長到七尺五寸，超出水平線不少，和盧植一比卻顯得不夠看。

洛陽城外，霧氣瀰漫，小雨淅瀝而下，絲絲縷縷纏綿不斷。

太學生怒火中燒，近乎絕望，為此引發了一次退學浪潮，逢紀、張紘皆在此列，區別僅僅是前者入袁府而後者歸鄉。

驕陽下，漸行漸遠的馬車被拉出一道長長影子，眾人心中更添了幾許離別之愁。

盧植苦笑搖頭。他自幼立志不為海內名儒便為社稷重臣，而他一出仕就為太學博士，正對了胃口，可惜他生於邊地，有武才，不久九江蠻夷反叛四府同薦，乃拜九江太守，他志不在此，待蠻寇賓服稱病歸鄉。致仕期間，他撰寫《尚書章句》、《三禮解詁》，當時太學始立《石經》，即刻上書請求與蔡邕等共詣東觀，校訂《尚書》和《禮記》，朝廷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又拜其為廬江太守，任務依然是平叛。如今回京，等待他的又將是什麼呢？

「會——天下大亂的那天。」蓋俊心下默默道。

皇帝劉宏建鴻都門學，賣官，由是天下失望焉。

「正是。」馬日磾點頭。

只是……太學變了。

迎來了盧植，送走了張紘，蔡邕、馬日磾整日長吁短嘆恨恨不平，就這樣……蓋俊又開始過起了無聊的太學生活。

之前太學屢遭宦官打擊，學風日衰，但還不乏熱血之輩，振臂一呼時有人應，如今之太學宛若一潭死水，即使偶爾掀起一絲漣漪也會很快盡歸於無。並不是說太學再無忠直之輩，他們只是選擇了沉默，這便是所謂的哀莫大於心死吧。

死一般的靜，無人為其解答。

盧植駐足凝望霧中若隱若現的帝都，想及皇帝荒唐，動搖大漢根本，不禁悲從心來，當初大將軍竇武若從他言，選立年長有德的宗室，何能有今日。

以盧植性格不可能對皇帝近來的舉動不聞不問，這不……才一回來就上了一封奏章，猛烈抨擊鴻都門學，劉宏看得心煩，一腳把他踢到東觀去和馬日磾，蔡邕等人做伴。這位大漢皇帝是鐵了心要捧鴻都門學上位，從裏面出來的人或出為刺史、太守，或入為尚書、侍中，更有封侯、賜爵者。何謂一步登天？這就是一步登天。需知最優秀的太學生畢業后也不過授予秩幾百石的郎官而已。

劉備呢？

張紘避而不答，反贊道：「子英有文武才，日後前途不可限量，愚兄在家鄉拭目以待。」說罷與來送有朋一一作別，轉身上了馬車。

一徐州學子茫然問左右：「張君以後會出仕否？」

馬日磾看著滿面風塵的盧植，道：「子干歸京，志向得伸矣，惜地方少一位治亂之官。」

盧植扶起他，上下打量一番，朗聲笑道，聲若洪鐘：「無論身在何處，都能到聽到子之大名，仆早想見見『射虎滅蝗蓋子英』了，今日一見果然不負高名。」

太學外，洛水畔。

盧植回過神來，一指蓋俊，問馬日磾：「此子可是蓋賢弟之子蓋子英？」

「莫要輕看了勇夫，勇夫也能縱橫燕、趙、齊。」蓋俊心道，並靜靜等著下文，只是半天也不見後續，不由蒙了。

果然，此話既出馬日磾、盧植聽了皆是一怔，後者半晌才道：「仆不知子英學問如何，不過從滅蝗策看來，智計絕人，少年才俊無出其右者。仆有一徒名公孫瓚，勇力或與你一比，然其恃勇，不愛讀書，未來終究不過一勇夫。」

蓋俊終究沒有聽到劉備的名字，也許在盧植眼中未來的蜀國皇帝還只是一個不堪造就之輩吧。

其餘人皆躲于車中，惟馬日磾撐傘在外苦苦等候，看著老師漸漸發青的臉，蓋俊不由勸道：「老師，這裡有我候著，您還是進車中等待吧。」

正在這個時候盧植回來了。

性剛毅有大節，常懷濟世志，不好辭賦，能飲酒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