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賊》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279章 老矣

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279章 老矣

荊豫全軍七萬餘人,分為三部,前軍兩萬,盡為精銳善戰之士,中軍整整五萬,比前軍略遜,卻資本雄厚,另有數千騎列于最後。孫堅不顧董軍輕騎騷擾兩翼,親將兩萬前軍直趨董軍,一往無前。他態度非常明確,就是要以己方高昂的士氣為憑,不計傷亡代價,咬住董卓中軍往死里打,看誰先堅持不住。
蓋俊想了想道:「董卓初入京師時合縱連橫,迅速從大兄手裡搶得國朝權柄,控制雒陽,而後為了對付我,授予高位,繼而架空皇甫嵩,提拔關西諸將,招撫金城韓馥、河東楊奉,將關中弄得密不透風,我亦不敢輕舉妄動。縱然身為敵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驚人。」
七萬余荊豫男兒帶著這種一旦培養出來就不可磨滅的驕傲與自信,向三十裡外的大谷峪谷狂飆突進,無邊無際的旌旗,精光耀眼的衣甲,遮天蔽日的灰塵,以及將士臉上的神色,無不顯示著這支軍隊的心氣。
兩支大軍幾乎是同時到達戰場,董卓立刻遣輕騎襲擾荊豫軍兩翼,干擾對方排陣,為自己爭取時間,若是能更進一步擾亂對方更好,正好傾騎突之,不過孫堅頗知兵法,手段匪淺,恐怕不會輕易得逞,他對此不抱太大希望。事實也正是如此,荊豫軍兩側列置大車,戟弩藏其後,涼州騎兵才到陣前,就被一陣猛烈的箭雨打了回去。
許攸乾笑著道:「袁術這廝運氣真好,本來躲在南陽苟延殘喘,遇到孫堅,竟然一躍而起,勢力橫跨荊、豫,帶甲十數萬,和董卓爭衡。孫堅這人……在我的印象中,勇則勇矣,不知用謀,實乃一匹夫耳,征黃巾大敗,赴西疆亦大敗,去歲冬遇董卓,同樣狼狽而走,莫不如此。不想今年突然露出崢嶸,其一破胡軫、呂布,二破徐榮,打得董卓十萬步騎抱頭鼠竄,避守大谷關不出。古之名將用兵,也不過如此。」
程普亦識得樊稠,掣起大戟突襲,樊稠反應極快,頭部一歪,戟鋒擦著兜鍪掃過,樊稠勃然大怒,瞋目大罵,一擊刺中程普,程普部曲刀矛齊下,搶出主將。
董卓當前,將領們不敢流露異樣,士卒則無所顧忌,低聲謂左右,一傳十十傳百,不片刻六萬大軍盡知董卓方才醜態,為本就不甚明朗的戰事增添三分陰霾。
「……」袁紹若有所思。
所謂將是兵的膽,將受創,兵自然喪志,孫堅自知機會難得,拔刀出鞘,親自上陣,荊豫兩萬前鋒士氣振悅,向前猛攻,董軍萬騎抵擋不住,立時奔走。
任你一世英雄,也抗拒不了歲月的摧殘,這就是身為「人」的無奈。
在孫堅喊出聲的一刻,程普已經接近了樊稠。程普是幽州右北平人,幽州突騎馳名天下,世祖光武時期,幽西漁陽、上谷二郡所出為其拔萃,隨光武定鼎有功,百余載時間匆匆而過,當今則幽東遼西、遼東、右北平三郡取而代之。黃巾暴起,程普以善騎射被郡里派入京師,隨從中郎將朱儁征伐,后屬孫堅,周旋至今。
說實話,袁術如今風頭之盛,有蓋過袁紹之勢。
董卓用兵老矣,一眼就看出了孫堅的企圖,命樊稠將萬騎突之。樊稠乃是涼州著名勇士,堪稱董軍麾下第一猛將,假使往日遇到,勝負未可知,但孫堅現今氣勢正盛,已至人生巔峰,兵卒亦精,正像蓋俊所言,人擋殺人,神擋弒神,所向無敵。
巔峰之後,即是老邁。
荊豫軍緊鑼密鼓布好陣勢,孫堅馭馬出陣,今日他騎著一匹雪白色戰馬,身著一襲精緻魚鱗甲,腰懸四尺環首刀,和蓋俊及其蓋軍將士一樣,他也不喜歡笨重的鐵兜鍪,而是常著赤罽幘。所謂罽幘,即頭巾,赤,自然是紅色。他這個特徵在戰場上非常顯眼,很容易就被雙方將士認出,尤其是董卓軍士卒,紛紛指著孫堅竊竊私語
「唉!……」遠眺年壯氣盛的孫堅,董卓心中羡慕,重重一嘆,這聲嘆息彷彿連帶歲月也一同嘆出,一瞬間老去數歲。董卓環顧靜待命令的諸將校,咬牙道出一個「撤」字,撥馬而走。
不過孫堅很快就親手撕碎了眾人心頭的擔憂,兩戰大破董軍,橫掃千軍如卷席,荊豫將士猛然發覺,原來董卓是一隻紙老虎,一捅就破。這次再對上,眾人心中再無疑慮,堅信己方可以在孫堅的帶領下殺死國賊董卓,匡扶漢室江山。
「善!」孫堅鼓足氣吼道:「不殺凶丑,絕不回頭!擂鼓……」
袁紹、許攸頗以為然。
樊稠並沒有參与不久前的梁縣之戰,但卻參加了去年冬對荊州的行動,親眼見證了孫堅三萬大軍面對董軍萬騎奔騰,肝膽俱裂,一觸而潰。雖然不久之久他因為過於深入敵後,遭到荊州步騎包圍伏擊,但仍是被他突圍而出,那一仗他輸的並不服氣,認為堂堂正正交戰,敗得一定還會是荊州兵。
隨著董卓及其騎兵撤走,步卒再難支撐,當即崩潰,一鬨而散。
兩軍從隅中一直戰到即將日入,足足四個時辰過去了,戰場一片狼藉,猶如修羅地獄。打了大半天時間,荊豫軍不僅士氣未竭,反而更勝,董軍越來越不能適應對手這種不計傷亡的進攻,先是三三兩兩的敗退,隨後便是整隊整屯逃跑……
董卓竭力阻止潰勢,可惜大勢已定,就算白起、韓信復生也無能為力。
這次交易,蓋俊以兩千匹傷馬、兩千匹健馬,七八千冀、幽傷兵為代價換得河內東北六縣,沒有擺在檯面的利益則是冀州糧倉五百四十萬石糧谷,五百萬石落入己手,府庫五億錢,四億五千萬收入囊中,以及兩萬冀州精銳大戟弩士。
此戰必勝!
董卓高踞馬上,努力擺出平靜的樣子,而周圍諸將,亦努力裝出平靜的表情,只是內心全都憂心忡忡,大嘆董卓老矣!更要命的是,也不知董卓過於弒殺遭到天譴還是怎麼,前面几子無一例外夭折,沒一個活過成年的,現今數子,皆為懷中嬰孩。
孫堅回首張臂,奮聲吼道:「國賊董卓,乘漢室衰微之際,恃負兵強,凌駕帝都,禍亂朝廷,幽鴆太后,戮殺弘農,提挈幼主,越遷關西,殘害朝臣,斬刈忠良。百姓泣血,無所控告,仁賢之士,痛心疾首。」
三人隨後都自覺的不再提起這些,免得太傷感情,目光轉到天下,近來天下最大的事件非袁、董之戰莫屬。仲春(二月)袁術、孫堅合荊州、豫州之眾北上,與董卓全面開打,雙方聚集十數萬步騎,血戰于河南尹以南梁縣,天下人人矚目。
樊稠奮勇連殺數人,視線被堵,這時韓當、祖茂接到孫堅命令,躍馬上前。樊稠不愧是董軍第一猛將,連戰不懼,反傷祖茂,不想隱匿人群中的野利突然出手,一矟扎進他的腰肋。樊稠忍痛握住矟頭,回刺野利,中其臂,隨後在部曲的護衛下向後退。
蓋俊繼續道:「可是再看看董卓去年的所作所為,先是殺周(毖)仲遠,伍(瓊)德瑜,喪心病狂屠殺故主太傅、大兄叔父滿門,擊敗聯軍攻勢后大半年裡按兵不動……如此種種不勝繁舉,其短視昏庸,和前面判若旁人,只能得出一個結論,董卓感覺自己老了,雄心壯志正在一點一點被消磨殆盡。相反,孫堅正當壯年,志向得伸,意氣風發,此時可謂人擋殺人、神擋弒神,董卓絕對擋不住這頭髮了瘋的猛虎。」
步,騎于戰場中央相遇,箭矢鋪天蓋地,士卒喊殺如潮,雙方打得火星四濺,血海滔天,死屍密布。
「咚咚,咚咚咚咚……」驚雷一般的戰鼓聲霎時間直衝雲霄,急促、密集、暴烈……
開弓沒有回頭箭,董軍不可能在赴戰場的途中突然掉頭返回大谷關,不然士氣必潰,即使據關而守,也會被孫堅率軍一個衝鋒打下來。所以董卓惟有硬著頭皮上陣。
蓋俊笑道:「我和孫文台曾於豫州並肩討伐黃巾蛾賊,相識不覺七載,素知其能,他只是比較倒霉,一直沒有得到施展身手的機會,這次他擊敗董卓,我並不感到意外。」
可是誰又能預料到此時會出現狀況呢?
袁紹聞言輕輕皺起眉頭,孫堅才能出眾,受益者自然是袁術,對他則很不利,何況孫堅從他手裡搶奪了豫州。問道:「子英認為公路和董卓誰會獲得勝利?」
未來?他們沒有未來……
如今看來,緊守大谷、轘轅、伊闕諸關,挫孫堅之銳利,而後乃戰才是上策。
「今,國賊至前,我等當若何?」
孫堅乘勢掩殺,一舉突入董卓本部,死死盯著董軍大纛,發動一輪又一輪猛攻,荊豫中軍跟進,形成混戰。這時,什麼戰術都已無用,就看誰心氣更高,堅持更久。
袁紹也不虧,而且他得到了光武舊地冀州,還有什麼彌補不回?
梁縣之戰董卓五六萬步騎敗退大谷關,頗令樊稠驚訝,荊豫兵確實比關東聯軍強,但也不至於強到超越董軍,後來得知是胡軫、呂布齷齪,才致戰局糜爛,也就恍然。可這次交手,樊稠敏銳察覺到,董軍之敗,原因似乎不單單是己方內訌那麼簡單。
事實證明,孫堅高估了董卓,董卓逃回大谷關,留下萬人守關,立刻北奔雒陽。
說句不中聽的話,萬一董卓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這些董卓嫡系全部要陪葬,關東人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孫堅昔年受同鄉、左車騎將軍朱儁推薦,曾隨太尉張溫赴西疆征討涼州叛軍,與董卓軍相處過一段時間,他厭惡、憎恨董卓,卻和其麾下將李傕有些交情,樊稠作為董軍猛將,自也有過接觸,是以一眼就認出了沖在最前方的樊稠,當即大喝道:「那是樊稠,殺了他……」
孫堅喊話經過眾人之口旋風一般傳遍全軍,七萬余荊豫男兒神色激動,咬牙切齒,喊殺如雷!
孫堅目光炯炯的凝視著遠方那桿董軍大纛,他現在內有妻弟吳景、侄孫賁、族侄孫香、孫河,外有程普、韓當、黃蓋、朱治、祖茂等,皆大將之才,更兼袁術將張勳、文聘、野利等為輔,麾下七萬余荊豫男兒樂效死命,更有何慮?不世之功,就在眼前!
韓當、祖茂、野利等人怎會放過他,一擁而上。
決戰當日,董卓決定棄車乘馬出戰,可是當他踩鐙跨馬的一刻,猛然一怔,首先便是他以前視之為平常的動作而今做來難得出奇,其次髀里生肉,髀指的是大腿內側。他身材肥胖健碩,不然也不會被人暗地裡罵做「董腹便」,全身上下到處都是肉,但惟有一處不長,即腿內側,蓋因他戎馬半生,常年不離馬鞍,髀肉皆消。今他入雒陽不過區區兩載,大腿肉瘋長,夾馬竟覺異常吃力。
董卓又非瞎子,豈能看不出麾下將士漸漸騷動不安的心,只是當做沒看到罷了。他的心裏生出一絲悔意,也許,出關野戰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他當初是想麾下鐵騎眾多,擅長野戰,不善據關死守,應該以己之長攻敵之短,而不是以己之短對敵之長。
董軍士氣低迷,荊、豫聯軍則軍心爆棚到無以復加,雙方前翻有過兩次交手,第一次先敗后勝,利用防守獲得勝利,今年初入河南尹時眾人不免心裏忐忑,因為進攻戰和防守戰截然不同,董軍的強大在關東人心裏根深蒂固。
董軍尚有萬騎,孫堅沒有冒然下令全軍追擊,以免反勝為敗,樂極生悲,只令數千騎及萬余體力不虧的步卒展開追殺,自將大軍緩緩向前推進,以備不測。
蓋俊說董卓老了,董卓自己也在感慨自己老了,雖是經過數名婢女精心打扮,盛麗衣甲,但依然掩飾不住蒼老的面容,鬍鬚直順整齊,卻花白夾雜,手上一塊塊黃褐斑,無不向人揭示,這是一位即將進入風阻殘年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