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369章 逼反
事情果然不出皇甫嵩之所料，從皇甫祚口中得知，王允在他不在的兩天里，對董卓的宗親、舊部、故吏展開血腥的清洗，死者以千計。
半晌，任由董基發泄夠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董越喚來帳外侍衛，把使者的屍體抬走，坐到主帥位置上，對心思不一的諸將道：「我的意思想必諸位已經了解，如何？」
皇甫嵩轉望朱儁，說道：「公偉何以不加阻止？」
這個消息宛如一道霹靂一般狠狠轟在董越的心頭，面色雪白，隱隱有窒息之感。董越乃是董卓從子，即族侄也，今年不過三旬出頭，卻混跡軍旅十余載，用兵穩重中不乏奇變，才能冠絕董氏，董卓對他非常喜愛，屢屢稱其為董家的千里駒。
董基鬆開手，粗獷的四方大臉沾滿淚水，只見他瞪著一雙猩紅的眼睛，咧嘴笑道：「禍及家人？哈哈哈哈！老子的家人皆在長安，你告訴我，我現在還有家人嗎？」
董越、胡軫相視一眼，默不作聲。
若給皇甫嵩時間排除異己，安插親信，再率軍出征，勝上幾仗，恐怕回京之日，就是『取他而代之』之時。
日落前，長安使者抵達陝縣大營，當眾宣讀詔書。
最早得到消息的人，無疑是董卓舊部，其中又以河東牛輔、弘農董越兩人最快。
其性格過於寬和，沒有狠勁兒，為將的時候這可能算不得什麼，反而使上位者更加放心。然如今董卓一死，諸將並立，這就是一個很大的缺陷了。更要命的是，他對外人很有手段，卻對「自家人」不設防。
王允送皇甫嵩到尚書台門口，目視後者背影遠去，面色陰晴不定。半晌，呂布到來，訴說皇甫嵩入董營之種種，最後建議分其權勢，免得他尾大不掉，變成第二個董卓。
胡軫卻是面有古怪，董越其人，不管領兵、手腕、做人，都是一流，和董卓很像，但他有一點比不上董卓，這也是他未來成就註
呂布所言有理，確是不宜讓皇甫嵩久掌重權，但如今局勢不容樂觀，又不能盡奪其權……
「哦？這是為何？」董越、董基皆是一臉訝然的看向胡軫。
而他本人，則和胡軫、董基封帳商議大事，「牛中郎此時多半業已收到消息，我打算親自過河北上，與他商量對策……」
皇甫嵩張了張嘴，最終化為一抹輕嘆，言及於此，仍舊無力回天，惟有告辭而去。
朱儁緩緩說道：「王公決意招牛輔、董越、樊稠、李蒙、胡軫、楊定等董卓外將必須在十日內回京述職，如有逾期，皆以謀反論處，夷三族。諸將已無後路可退，要麼回京，引頸受戮，要麼暴起，捨命相抗。這些人皆是出入戰場十數載乃至數十載的宿將，絕不會坐以待斃，可以想見，大戰，要爆發了。不死不休！」
「一切就拜託你了。」董越拍了拍董基的肩膀，鄭重道。
董基道：「事不宜遲，我今夜就過河……」
「希望一切如公偉所言。」皇甫嵩口中這般說，暗裡卻搖了搖頭，先不說蓋俊、袁術各懷鬼胎，與他們聯合，實與虎謀皮。就說涼州諸將，朱儁雖為名將，到底是關東人，亦未上過西疆戰場，對涼州諸將了解有限，過於輕視彼等。而皇甫嵩是涼州人，曾任邊軍統帥，自認對涼州諸將頗為了解，他們絕對比朱儁想象中難纏無數倍。
王允微微眯起眼睛，心有所想……
「甚好……」董越滿意地點點頭。使者入營，董卓死亡的消息恐怕再難隱瞞，首要的任務自是令諸將回去安撫好士卒。同時，董越為了表達對抗朝廷的決心，以及報復王允、呂佈於長安大肆屠殺董卓宗人、親信，傳令抓捕營內并州男女千餘人，盡數斬之。
董越看向董基，後者沒有半點遲疑，當即點頭。說到底，牛輔雖然娶了董卓女兒，但在他眼裡
董卓死了！
胡軫目光飛快橫掃大帳一周，將諸將反應一一收入眼底，默默記在心裏。
朱儁又道：「不過義真此次收降董卓精銳步騎兩萬有餘，朝廷實力大增，再號召蓋驃騎、袁荊州除逆，未必不能一戰掃平董卓餘黨。」
董基稱好，聯合牛輔，反攻長安的勝算就更大了。
目前長安朝廷的兵力，城內禁軍萬余，皇甫酈部一萬，上林苑（董卓）大營兩萬余，左馮翊高陵段煨部萬人，合計五萬餘人。皇甫嵩手握上林苑大營、皇甫酈部三萬余精銳戰兵，佔據總兵力之大半，而段煨和他同鄉，多半也偏向於他。
「……」皇甫嵩豈能不知。
越日，詔書以皇甫酈為討逆中郎將，率兵一萬進駐長安以東鄭縣一線，防備河東牛輔、弘農董越，以衛將軍皇甫嵩、奮威將軍呂布坐鎮長安，統帥禁軍，以左將軍朱儁出京，入上林苑，執兵內衛京師，外御樊稠。
皇甫嵩長嘆道：「明明有更好的辦法，王公何必如此逼迫？」
「也許是我多慮了，不過非常之時，不得不謹慎對待，小心總無大錯。」胡軫說到這裏，一指董基，言道：「董校尉亦為董公族親，派他為使，也能顯出中郎的重視，不知中郎意下如何？」
最後，胡軫緩緩說道：「中郎與牛中郎，當以誰為首呢？」
看到董基又笑又哭的瘋狂舉動，幾名有心勸阻的將領紛紛駐足不前。
使者臉色大變，突兀一道白光閃過，使者頭顱帶著一蓬嬌艷的鮮血，飛離身體。
「砰」的一聲，無頭屍體直挺挺倒在地上。
「文才，我們現今該如何是好？」董越向來以沉穩老成著稱，如今求教胡軫，滿臉茫然與恐懼，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嚇懵了，可知此消息對他打擊之大。
「阻止？怎麼阻止？」朱儁聞言立時苦笑。
王允臉色鐵青，他
胡軫見此，只得打開天窗說亮話：「王允老狗處心積慮，董公直系全部遭難，而今能合聚徒眾、領袖群倫者，惟有中郎與牛中郎二人而已……」
帳內十余將，半數人奮起呼應，半數人沉默不言。毫無疑問，前者皆為董卓宗人、親信，要想活命只能反抗，後者或是旁系，或是漢將，和董卓關係不大。
董越族兄、校尉董基拍案而起道：「還有什麼好說的。既然朝廷不讓我們活，我們就和他們拼了！」
這話說得極為直白，連一介莽夫的董基都聽懂了，何況董越，後者神情漸漸嚴肅起來。
「王公徵調董卓餘黨一事，實有操之過急之嫌，此事合該從長計議。」皇甫嵩明知這麼說，會使他和王允的關係更加緊張，可他還是說了，不為其他，但為社稷耳。
皇甫嵩寒暄兩句后，正色道：「董卓秉政數載，以致海內沸騰，士民壞怨，八方俱起。社稷衰敗至此，仆未嘗不恨董卓為禍之烈，想來王公亦然。仆知王公急於重振國朝，但董卓死去，勢力猶在，關中兵馬不下十萬之眾，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
「而且……」說到這，朱儁搖了搖頭。
聞天子召董越、胡軫回京述職，諸將表現各異，又是董基，拔刀跳出，抵住使者脖頸，惡狠狠道：「回京述職？是回京送死吧！你娘的！拿我們當白痴嗎？」
董越心煩意亂，嚴令諸將不得泄露董卓死亡的消息，誰敢違背，必斬不饒，而後斥退諸人，獨留帳中。
時間一刻一刻的流逝，董越在帳中一呆就是整整一個白天，期
皇甫嵩進入宮門，直奔尚書台，王允果然在這裏，他正和新任尚書令士孫瑞磋商政事，見皇甫嵩到來，笑著起身相迎。
「董中郎，此行斷不可去。」胡軫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勸一勸董越。他不是沒想過巧借董越被牛輔殺死，軍中無主，趁機自立。但他雖為董卓麾下有數大將，到底非其親人，加之士卒憂慮董卓之死，董越再亡，士氣必潰，爭相奔逃，他縱有奇能，也無力回天。
皇甫嵩不置一詞，抬眼望向遠方若隱若現，氣勢宏偉的未央宮，嘆息一聲，再次起行。
「……」董越頓時色變。是啊，他為董卓族侄，牛輔為董卓女婿，而且兩人皆手掌重兵，各有擁護，那該以誰為首？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其中一人死了……
胡軫盡量以溫和的語言解釋道：「牛中郎為董公姻親不假，可終究不屬同姓，只需一紙休書，便能與董公撇清干係，中郎此去，實是自投羅網。」
胡軫敢斷言，董越一旦入河東，肯定會被牛輔所殺。
董基把手中血淋淋的刀放到身前案上，虎視帳內眾將，滿臉殺氣地道：「朝廷如此逼迫，我等已無後路，想來無人再對朝廷抱有幻想了吧？」
「……」皇甫嵩一陣默然，王允性格剛傲，又有所恃，自然不會輕易聽進人言。
一行人邊聊邊行，途經一市，皇甫嵩猛然打住話語，望著暴屍於市，被點天燈的董卓，及陷入癲狂歡喜中的長安士庶，心裏百感交集。
胡軫緊緊捏著手中之刀，五官扭曲成一團，盡顯猙獰，一字一句道：「王允老狗、呂布庸奴，二人好狠的心吶，完全是要對我們趕盡殺絕！」此役不僅董卓死了，董旻、董璜也死了，留在長安的董氏一族全死了，連董卓親信部曲，門生故吏也沒逃過一劫。
一方面
使者見帳內諸將似乎並非一條心，底氣更足，指著董基的鼻子斥責道：「放肆！我為天子之使，你敢拿刀脅我，難道你就不怕禍及家人嗎？」
王允笑容漸漸收起，不咸不淡地道：「皇甫將軍要說什麼，不妨明言。」
皇甫祚開口道：「父親……」
「禍及家人、禍及家人……」董基捂臉大笑，眼淚從指縫間淌出，握刀的手抖個不停，使者脖頸霎時便被劃開一道口子，血流不止。使者大駭，當即住嘴，不敢再言。
董卓曾經也是袁隗的故吏，甚至可以說董卓能夠崛起，固然有其才能的因素，袁隗的提攜也不容忽視。董卓不僅不加以感恩，反而弒殺故主及其滿門，有漢以來絕無僅有，委實天理難容。兼且去歲因伍孚刺殺事件，董卓高舉屠刀，殺數千人，以袁氏門生故吏受害最深，這筆血海深仇，不能不報，如今董卓一死，機會來了，自然要瘋狂的報復。
皇甫嵩安排好大營事物，次日返回長安，太尉馬日磾、左將軍朱儁率一干文武迎接皇甫嵩、呂布的凱旋歸來，長子皇甫祚亦在其中。
董越不以為然道：「胡東郡多心了。王允老狗妄圖自大，非僅誅董氏一族，而是欲盡誅涼州人，牛中郎亦在其列，他若不想坐以待斃，就當和我聯手，怎會殺我……」
「全憑中郎做主。」諸將競相起身。
「義真當真不知嗎？」
董基提刀狂笑不止……
「而且什麼？」
「……」
當日朝中文武合力伏殺董卓，長安城門緊緊關閉，直至皇甫嵩傳來捷報，才重新開啟。一時間，士民洶湧，各門紛紛呈現擁擠的狀況，來自全國各地的探子，就夾雜其中，他們一經出城，立刻快騎馳向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