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賊》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392章 亂止

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392章 亂止

董越繼而奏道:「臣等今番興兵而來,但為太師董公報仇,弗敢有忤逆之心。待此事了結,臣等甘願赴廷尉領罪。」
邊地士人,素來是上馬能打仗,下馬能治國,王允,便是邊地士人中的佼佼者,昔年黃巾叛亂,以豫州波才、彭脫最為桀驁,甚至威脅京師安全。王允臨危受命,出為豫州刺史,到任后召集郡兵,趕赴戰場,親自持旗沖在最前,遂破彭脫,斬俘數萬級,為平定豫州立下大功。而今未央宮門失守,王允卻是沒有束手就擒的意思,手持環首刀,帶領數十人且戰且走,利用熟悉宮中地利之便,成功擺脫追兵,退入未央殿。
「還望陛下明察……」董軍眾將紛紛道。
諸將猶有不願,特別是董軍一幹將領,心道長安繁華與否,干我屁事?拿在手裡,揣在懷中、藏於密室的東西,才是真實的……
三年前那場政變,奸閹帶著漢少帝成功逃出雒陽,跑到黃河邊上,韓遂怎麼可能不吸取教訓。要知道,蓋勛、楊阿若所統領的大軍,就駐紮在渭水以北。
「殺……」崔烈出身於冀州博陵,緊鄰幽州邊地,少習弓馬、技擊,如今後顧無憂,持劍殺入敵群,只攻不守,以傷換命,殺數人。然而他面對的,是驍勇的西涼兵,衝擊十餘步,握劍的右臂被齊肩斬斷。崔烈怒吼一聲,飛起一腳,踹倒敵兵,與此同時,一支血淋淋的長矛當胸搠至,輕易捅穿了他的胸口,繼而面門又挨一刀。崔烈踉蹌著倒退數步,眼睜睜看著數之不盡的刀矛如雨而落,旋即,身體傳出一聲聲刺耳的悶響,下一刻,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劉協高坐龍椅,嚇得魂不附體,雙眼茫然無助的看著王允等人。
叛軍源源不斷湧入未央宮,一門心思搜索諸殿,搶掠寶物,乃至撲倒宮女,就地姦淫,王允帶著天子專挑隱蔽小路,屢屢避過危險,不過叛軍畢竟人數眾多,很快就有人發現了他們,雙方二話不說,拔刀執矛,展開激戰。
相比于未央宮,長安街道更加混亂,但也更容易躲避,王允連同數十人躲躲散散,保護天子一路逃到長安東北的宣平門。到達這裏,王允好運便算到了盡頭,宣平門附近的叛軍,足有上千人,除非有數百鐵騎突之,不然絕無半點逃脫的可能。
不過眾人心裏雖然不滿,但韓遂權威已立,無人敢於反對,乖乖從其言。
王允走投無路,遂攜天子登上宣平城門。
天子劉協在未央殿,敗退下來的人,皆聚於此,足有數百人。
韓遂洒然而笑,馬鞭遙指未央宮,謂左右道:「走吧,諸位,想來天子這些時日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我們這便過去拜見,以安天子之心……」
劉協于城上聽得真切,直愣愣地看向王允。王允無言以對。
牛輔當下點點頭,轉而對著宣平門,高聲喝道:「臣中郎將牛輔拜見陛下。太師董公,忠於大漢、忠於天子,當年國有不寧,太師率兵入衛,撥亂反正,輔佐陛下,雖周公、阿衡無以過之。王允、呂布,大漢國之奸賊也,無故殘害太師,我大漢將士聞之,無不痛哭流涕,如喪父母,紛紛切齒,欲為太師報仇……」
韓遂為司徒,大肆封賞麾下文武。其實他也不想這麼招搖,當年董卓初入京師,親信並不處顯赫職位,但將、校而已,此舉是非常明智的選擇,公卿心中種種顧慮大大緩解,而董卓,則趁此機會迅速取得朝政。
卻說王允帶著天子逃難,沿途不斷遇到叛軍,不少人效法崔烈,自願留下斷後,其中有名臣、有微吏、有兵卒,劉協只認識有限幾人,就是這些陌生人,以死亡為代價,換得劉協順利逃出未央宮。自父親、祖母死後,就不知哭為何物的劉協,流下兩行淚水。
王允目光一凝,直視崔烈。崔烈乃是冀州名士,為人頗有清譽,然而自從輸財以登三公之位,大傷人望,天下皆誹之。對於這種人,王允一向看不起,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姑且不論其為人如何,忠臣二字,崔烈當之無愧。三年前,少帝被奸閹帶到黃河岸邊,崔烈趕至,懷抱少帝,護衛周全。后董卓率兵而來,言行無禮,在場公卿,無人敢言,惟有崔烈站出,直斥之。而今又自願留下斷後,頗令王允動容。
衛尉崔烈揮劍直刺,正中叛軍士卒咽喉,鮮血噴濺,霎時漂紅白須。崔烈拔出長劍,左砍右劈,再殺二人,轉而謂王允道:「王公,你快走,我帶人斷後……」
韓遂等到董軍眾將走到馬前,這才翻身下馬,微笑與之寒暄。
韓遂聽得眉頭微皺,及時站出阻止。這就是韓遂和粗鄙的武將不同之處,他不會任由性子胡來,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王允乃是反董士人魁首,名著關西,如果隨意凌辱其屍,定然會引起朝野不滿,這於他日後主持國政沒有半點好處。
韓遂這次沒有再插手的意思,派人登樓護衛天子,擺駕返回未央宮。同時,命令眾將即刻約束士卒,停止燒殺劫掠,儘快穩定長安。見諸人似有不願,冷著臉斥道:「鼠目寸光!長安,是我等日後居住之地,若是化為一片廢墟,對我等有何好處?」
董軍將領看到王允摔得粉身碎骨,競相慶賀,隨後把注意打到王允的屍體上。他們聽說,董卓死後,屍體暴晒於市,甚至被點了天燈,他們亦想如此為之。
王允一手提著長刀,一手拽著天子,快速行於宮中花苑,走著走著,猛然一怔。三年前藉由大將軍何進之死,士人與閹人全面火併,王允時為河南尹,手持寶刀,帶領忠臣義士,追趕裹挾少帝的奸閹,沒想到風水輪流轉,他有一日也會帶著天子躲避追殺。
「我王子師堂堂丈夫,一生都在和閹黨為難,不想竟然和姦閹落得一樣的下場,可笑啊!可笑!」王允感到胸口憋悶至極,恨不得仰天大聲咆哮,吐出悶氣。
次日清晨,韓遂于未央殿召開公卿會議,首先便是大赦天下,這是慣例,朝廷每遇大事,必赦天下。
「好,一切依王公,都依王公……」劉協連連點頭,一躍而起,慌忙下了階梯,因為太過緊張,一腳踩空,若非侍中馬宇及時攙扶住他,險些跌倒地上。也無怪劉協懼怕如此,環繞他周圍的臣子,每日都在向他描述叛軍是多麼的殘暴、血腥、野蠻,幾乎與禽獸無異,他怕自己落入叛軍手裡,立刻就會殞命。
王允如今的形象著實不佳,披頭散髮,滿臉血污,狼狽無以形容。他收刀入鞘,謂天子道:「陛下,叛軍已經殺入宮中,此地不宜久留,請隨微臣暫避。」
另有數名心懷忠烈之輩,隨其慷慨赴死。
韓遂既然開口了,董軍諸將斷無拒絕之理,不過,他們很快就把氣撒到王允家眷身上,將男子盡數虐殺,棄于道中,女子編為軍妓,凌辱致死。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韓遂和董軍諸將僅僅是盟友關係,肯定要厚厚封賞之,他總不能給別人好處,而薄待自己人吧,那樣做無疑是在自掘墳墓。
「……」牛輔與董越忍不住面面相覷,跳下馬背,引著諸將走向韓遂。韓遂號稱擁兵十余萬,從兩人得到的情報來看,就算沒有十余萬,則十萬近矣。而董軍,為了攻破皇甫嵩把守的鄭縣,損失慘重,隨後又留兵新豐、霸陵諸地,抵禦蓋俊,如今兵馬只有四萬餘人不到五萬,雙方實力相差實在懸殊,形勢比人強,由不得他們不低頭。
崔烈身無寸甲,挨上一刀,立刻染紅衣衫,他見王允原地不動,不由大急,催促道:「王公,速走、速走……」
劉協已退去龍袍,換上宮人服飾,一時間倒也沒被認出。
閻行、梁興、麹勝等部將帶領甲士寸步不離韓遂左右,手按刀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牛輔、董越等人,唯恐他們近距離突然發難,偷襲韓遂。畢竟,韓遂雖然懂得擊劍之術,到底是士人出身,就算十個綁一塊,也不是征戰沙場無數載的猛將對手。
雙方對峙良久,忽而城下有哭喊聲傳來,原來是叛軍捕得王允家眷十余口,押解至此,王允妻子郭氏、長子王蓋、三子王定皆在其中,而二子王景,先前已經戰死未央宮內。
韓遂此次入京,名義上是誅姦宄,清君側,但他不能說王允及其反董陣營的士人是姦宄,也不能說董軍諸將是叛逆,因此,他的立場不免有些尷尬。更何況,這時候站出來,無論說什麼,都只會得到天子的惡感,與其左右為難,不如由董軍諸將當這個出頭鳥好了。想到這裏,韓遂向董軍眾人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大家都是涼州人,鄉里鄉親,誰在對方軍中沒有個內應?韓遂對董軍可謂了如指掌。目下董軍之中,存在著三大派系,其中以董越系最強,牛輔系次之,中立派最弱。因為董軍沒有魁首,諸將意見不能統一,有求財的、有求權的、有求活命的,甚至隨波逐流,抱什麼想法的都有。與之相比,韓遂目的更為清晰,他就是要挾天子以令諸侯,收服董軍諸將為己用。針對此,韓遂曾和麾下文臣、謀士徹夜商談,遂定下拉攏中立,扶植牛輔,打壓董越的計策。中立派搖擺不定,最易拉攏,牛輔勢弱,扶其對抗董越,使兩者互相撕咬,不能團結,為韓遂日後收之創造有利條件。
長安騷亂,一直持續到深夜,才徹底平息下來。
韓遂彷彿並無察覺周身異樣,談笑風生,氣質出塵,雖著戎裝,卻盡顯名士風範。
其次,漢陽太守李相如上言三公乃國之丞相,有輔佐天子,統領百僚之任,今王允身死,司徒空缺。鎮西將軍韓遂,忠君為國,勤于王事,可為司徒。天子准之。
叛軍隨即把宣平門圍個水泄不通,有人認出天子,不敢亂來。良久,韓遂帶領眾將趕到城下,紛紛下馬,伏于地上,大禮叩拜天子。之後,董越、牛輔等董軍部將看向韓遂。
「日後,青史會怎麼評價我?忠臣耶?奸臣耶?……」
夕陽斜倚,傾灑餘輝,霞光旖旎,隨著歡呼聲驟然響起,並在短短的時間里形成一股巨大的聲浪,直衝天際,預示著,抵抗者的最後一道防線,未央宮,破了。
劉協今年不過十二歲,力氣甚短,加之近來心中惶恐,所食頗少,這麼一路疾奔下來,臉龐沾滿汗水,胸膛劇烈起伏,幾乎不能呼吸。但他知道,現在萬萬不能停歇,否則將有性命之憂,只好咬著牙拚命忍耐。
王允顧不得虛禮,一把拉住天子劉協,由旁門而出。未央殿中的人,跟出者甚眾,留下者也不在少數,顯然,他們不認為天子、王允有能力逃出。
王允近乎呢喃的道一聲保重,拽起天子,飛快逃離。
眼見妻兒落於敵手,王允不能再繼續沉默下去,跪別天子,走到城樓前,先謂妻子,自稱自己無能,累及妻兒蒙受苦難。進而大聲斥罵牛輔、董越等人禍國殃民,異日必定不得好死。自然,隱身於眾人之後的韓遂也沒躲過去,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王允性格剛烈,絕不願受辱于敵,遂從城樓跳下。
韓遂高坐駿馬之上,朗聲長笑后,對著董軍諸將遙遙一揖,道:「韓某人於此等候久矣,諸位,別來無恙否?」
長安,未央宮北。
韓遂現在就是這麼做的,對牛輔熱情有加,對董越則稍顯冷淡,而其麾下文武,則利用鄉人關係,和中立派將領親切交流。
「諾……」諸將齊齊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