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賊》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418章 罰

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418章 罰

胡泰毫不遲疑,抱拳應諾,不片刻戰鼓炸響,聲波凝聚,形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席捲整個戰場,蓋過歡呼聲,成為天地間唯一的主旋律。
蓋俊撫掌而笑,謂司馬懿道:「司馬郎,你也說說看……」
書房中,蓋俊站在一面長寬各達數丈的京兆地圖前,蓋嶷、司馬懿、王粲立於其身後,也是對著地圖目不轉睛。
蓋俊再次點頭以示讚賞,說道:「仲宣你倒是猜猜,韓遂可有『他術』否。」
「校尉……」司馬胡泰早在并州時便隨高順周旋,最是了解後者心意。
《孫子兵法》雲:「順,不妄喜;逆,不惶餒;安,不奢逸;危,不驚懼;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此語所指的,就是高順這種人,其作為蓋軍先登大將,率部突破敵軍,殺到對岸,孤軍奮戰,愈添豪勇,一日間凡數十次擊退對手強軍,終於迫使敵人承認失敗,如此戰績,卻不能令他臉上稍有得色。
天際,一輪明月高懸,銀色的月光灑滿大地,高順疲憊卻依然銳利的目光,掃過戰場歡慶勝利的蓋軍將士,旋而望向漆黑的夜幕。在他眼中,那片黑暗之地,宛如地獄之境,充滿了危險性與不確定,它甚至可以輕易的摧毀己方好不容易才取得的勝利。
高順固然厲害,可他們不會忘,對方只是一個校尉、先登而已。驃騎將軍蓋俊麾下蓋胤、馬騰、關羽、龐德、胡封,五大將軍尚在對岸。一個校尉就這麼難對付了,將軍出馬,何以匹敵?諸人豈能不為此憂慮?
司馬懿沉吟一聲道:「蜀中歷來道險,高山峻岭,懸崖峭壁,何其之多?就算劉益州出兵相助長安,最多兩三萬眾,耗時數十百日,以目前的情況看來,蜀兵趕到關中時,我方多半已經入據西都。益州對我方影響不大,要說變數,我認為是袁荊州……」
王粲點點頭,直言道:「劉益州素來野心勃勃,欲為割據久矣,其與韓、董,唇齒也,一旦韓、董敗亡,下一個,必然輪到蜀中,劉益州宦海數十載,豈能不知?對於長安,實不得不救、不得不援。」
「高順此子,防守滴水不漏,全無可乘之機,真為國家之勁敵也。」夜幕下,揚烈將軍麴勝馭使高頭駿馬,慨然嘆道。其身後,列滿整裝待發的精騎,足足五千之數,鴉雀無聲。
「贏了,我們打贏了……」
王粲低頭想了想,又看向司馬懿,兩人彼此交換一個眼神,顯然這件事他們兩個人私底下有所討論,之後,王粲以不太確定的語氣道:「當在西南?」
卞秉雖然未徵得蓋俊的同意便參与戰鬥,但前者乃是蓋軍右翼領兵將領之一,至少在明面上,他有權利決定渡河與否,未觸犯軍中律法,蓋俊就算要處罰他,也屬於姐夫和妻弟間的私事。馬超就截然不同了,這小子是他的親衛長,負有保護他的職責,未經同意,擅離職守,拋棄主君,這是要掉腦袋的大罪。
卞秉不想厄運臨頭,苦著臉道諾。
「轟隆隆……轟隆隆……」
「怎麼,爭著受罰?男子漢大丈夫,義氣為先,好啊、好啊……」蓋俊氣笑了,聲調突然拔高:「你們以為抽幾鞭子就完了?信不信我把你們兩個狗頭砍下來?」
高順點點頭,邊走邊吃,其牙口甚健,咬合驚人,硬邦邦的干糒和肉乾,塞入口中,幾下便碾得粉碎,吞咽入腹,隨後接過皮袋「咕嚕咕嚕」牛飲河水,待他吃凈以袖抹嘴,總共也就花去十幾、二十幾個呼吸,而且他期間從未停下腳步。
高順這時無暇休息,第一時間帶著幾名親信部曲巡營,路上,司馬胡泰遞來灰烏烏的干糒和肉乾,及一袋水,勸道:「校尉,你吃一些吧。」
蓋俊不動聲色道:「你是說劉益州會與我為難?」
卞秉臂纏白布,尚是自己走進門,馬超卻是躺在擔架上,被兩名部曲一前一後抬入。
卞秉、馬超面如土色,他們倒不是真怕蓋俊砍了他倆,蓋俊絕非六親不認之人,他們是對蓋俊的怒火估計不足,後者明顯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生氣,這下,有得苦頭吃了。
蓋軍將士呆然片刻,隨即歡騰雀躍,舉兵狂吼,以發泄內心激動之情,有些特別感性之人,戰場上縱然刀斧加身,也不能使他們皺一下眉頭,如今卻流下滾燙的熱淚。
蓋俊此時已經得悉對岸戰事正式宣告結束,高順沒有讓他失望,為蓋軍搶得河西立足點,這個功勞著實非小。蓋俊回過頭來,問三人道:「你們對今日之戰怎麼看?」
「馬猛起,孤平日間是否太過嬌慣你了?以致你如此任性妄為,視軍法為無物……」蓋俊私下一般自稱我、吾,孤這個稱謂,多用於公事,蓋俊目下稱孤,其用意不難猜測,他是在以驃騎將軍、并州牧的身份向馬超發問。
卞秉、馬超如蒙大赦,互相攙扶著離開。
「鐺——鐺——鐺——鐺——鐺——」肅穆而蒼涼的鉦聲,一遍又一遍地鳴響,盤旋戰場上空,久久不散。韓、董聯軍也好,蓋軍也罷,雙方將士幾乎同時停下手中動作,靜靜地聆聽著彷彿是從遙遠的亘古穿越而來,宛如天籟之音的美妙之聲。這預示著,激斗整整一日的大戰,結束了。
鮑出未滿弱冠就認識了蓋俊,又是蓋胤、關羽的結拜義弟,資格之老、信重之堅,遠非其他人所能及,他親自渡河而來,縱然卞秉、馬超心裏一萬個不願,亦不敢反抗。
早在天色徹底暗下前,蓋俊便回到了城中,一是視線昏暗,看不清晰,徒留岸邊亦是無用,二則是相信以高順、高覽諸人之能必會守住陣腳,三來他也感到有些疲累了,加之蚊蟲叮咬甚是厲害,索性將軍務交予鎮軍將軍馬騰,帶著身邊幾小掉頭而返。
當蓋俊聞知卞秉、馬超皆負傷,嚇了一跳,便要將兩人揪回來,蓋俊素知此二子膽大包天,自己派過去幾名親衛,他們未必會買賬,乃叫身旁部曲,射虎營統領、陷陣中郎將鮑出親自出馬。
看著兩人「慘烈」的模樣,兼且被蚊蟲咬得滿頭是包,形象既可憐又可笑,蓋俊心裏火氣頓時散去了大半,但是此事絕不能就這麼簡單的算了,不然下次他們會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從而造成難以想象的後果,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一番,乃面帶厲色道:「擅離職守,私自參戰,目無軍法!你們兩個人可真有出息!說——是誰唆使誰?」
巡營的顯然不止高順一人,很快他便碰上建軍校尉高覽,當他聽到後者言及卞秉、馬超俱傷,眉頭微微蹙起。此二人一為驃騎將軍妻弟,一為驃騎將軍親衛長,身份非同小可,斷斷不容許發生意外,所幸兩人都不是什麼大創。以高順看來,受傷了也不是沒有好處,正好把兩人送回東岸去,省得總是為他們的安危提心弔膽。
「……」一室盡默,氣氛詭異。
馬超不甘落後,亦言是我。
王粲考慮一下道:「高校尉者,昔為呂布爪牙,素無名聲,人莫知之,將軍察而用之,先以練兵,再為先登,信重冠于諸將,高校尉亦不負將軍之所望,用兵如電,擊潰群醜,立下大功。此,皆賴將軍慧眼,若無將軍識珠在前,豈有今日之功?」
霸陵、縣廷。
王粲最後斬釘截鐵道:「如果長安別無他術,待我方以荀(攸)中郎『舟艦破局策』突破北岸,屆時兩路並進,搶攻不休,不令對方休整養息,韓遂小丑,董(越)、牛(輔)匹夫,雖桀驁,旬月可擒矣。」
「益州一動,漢中又豈能置身事外。」王粲這回語氣有所堅定,不再動搖。
六月多蚊蟲,而河邊尤甚,馬超被叮得暴躁異常,躺在木榻翻來覆去,最後實在受不了了,向卞秉提議回霸陵,後者雖然也深受蚊蟲之苦,卻不太樂意就這麼回去。說到底馬超大腿受傷,留在西岸也是無用,而他就不同了,他只是肩膀受傷,不礙行動。卞秉好不容易才獲得上戰場的機會,豈能就這麼草率的結束掉,退也要等立足功勞再退。
「……」騎將閻豐面色陰鷙,此時的他,已全然沒有了擊破蓋軍左翼時的意氣風發,後面的戰鬥里,他率西涼漢羌數千騎,欲從側方配合正面主力,啃下高順部,卻崩掉了滿口的牙。高順此子,何止是防守滴水不漏,進攻亦是雷霆萬鈞,難以抵擋,那洶湧澎湃的反擊浪潮,瞬間淹沒鐵騎的恐怖景象,他恐怕一輩子也難以忘懷。
「驃騎將軍威武、漢軍威武……」
這一次,韓、董聯軍看樣子是真的撤了。但有了經驗教訓,蓋軍不敢再有所鬆懈,士卒在將領們的指揮下,採取輪換制,一部休息用餐,一部清理戰場,主要是搬運傷兵、死屍及兵器雜物,同時外圍鹿角、拒馬、柵欄也支了起來,以防衛聯軍快騎偷襲。
「豈能不服。」馬超叩首拜。
卞秉、馬超這對難兄難弟自然不知他們已是被高順看做麻煩,若是知曉,那肯定是要與高順理論一番的,兩人對蓋軍的作用絲毫不比其他將領差,尤其馬超悍勇無雙,為穩固蓋軍陣地立下了汗馬功勞,何謂麻煩?不過此刻身處醫舍小帳中的兩人,卻是正如高順所思所想,在談要不要返回東岸的問題。其實是馬超勸說卞秉。
蓋俊對此毫不疑問,微笑著道:「當在西南,誰?漢中邪?蜀中邪?」
蓋俊揮舞大袖,一臉不耐道:「滾吧!看見你們兩人就有氣。」
鮑出見馬超伏在地上,額頭溢出絲絲冷汗,強自咬牙忍耐,忍不住出聲道:「將軍,孟起陣斬都、校、司馬共計四人,為我軍立下大功……」
撤吧……」良久,楊烈將軍麴勝的聲音幽幽響起。
蓋俊正欲指使長子蓋嶷也談談想法,門外忽然響起鮑出的聲音,他把卞秉、馬超帶回來了,蓋俊當即作罷,叫外面幾人進來。
蓋嶷一臉擔憂地望向門口,一是憂舅舅卞秉傷勢,二是憂父親責罰舅舅。
在蓋軍大陣前方那看不見的黑暗裡,馬蹄聲密集響徹,成轟鳴之勢,蓋軍將士,駭然色變,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暴烈的馬蹄聲正在衰弱下來,這表明對方並非來攻,而是撤退。蓋軍兵將不由暗暗慶幸,幸虧己方事先有所準備,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發覺卞秉似乎長舒了一口氣,蓋俊乃冷聲道:「公樞,你也去領二十鞭。」
「……」此語一出,眾將皆沉默,各自憂心忡忡。
蓋嶷性子沉悶,司馬懿行事謹慎,皆無言以對,王粲環顧左右,一臉無奈,他知道,自己又要被迫先開口了,這不是第一次,也絕不是最後一次。
「……」室中之人,無不色變,尤其是蓋嶷、司馬懿、王粲三小,這一幕對他們造成了極大的衝擊,馬超平日里和蓋俊有多親近他們最是清楚不過。蓋嶷倒還罷了,畢竟蓋俊是他的父親,司馬懿和王粲則暗地裡相視一眼,心皆道這就是人君,所謂伴君如伴虎,一點不假。乃暗暗提醒自己日後當小心謹慎,莫要自恃親密,妄作胡為。
「嗯?」蓋俊淡淡地瞥了鮑出一眼,後者立時止聲,不敢再言。蓋俊目光轉回馬超,一天下來,光都、校、司馬就斬了四個,首級恐怕更難計數,以功績論,少說也能排進前五,甚至一舉跨入前三。而今敲打得差不多了,過猶不及,蓋俊有意鬆緩語氣,說道:「此番你立功不小,但罪責更大,以功補過,鞭五十,你服不服?」
王粲點點頭,深以為然。兩人私底下討論時,亦未料到韓、董聯軍這般不濟,所以才將益州考慮進來。如今自然可以把一時難濟的益州,暫時放到一邊,而袁術就在武關外,倒是己方更應該留心才是。
迎著蓋俊冷冰的目光,馬超垂下頭,暗暗叫苦不迭。
「萬歲、萬歲……」
蓋俊目光如刀,先是掃向卞秉,最後定格在馬超身上。
卞秉看了馬超一眼,硬著頭皮道:「是我唆使孟起的。」此事兩人乃你有心、我有願,倒談不上誰唆使誰,卞秉自認是蓋俊外親,便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來。
兩人正僵持著,鮑出來了……
「麾下該死……」馬超「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以致傷口撕裂,再次淌血。
高順平靜地下令道:「胡司馬,擂鼓……」
轉瞬之間,韓、董聯軍全線撤出戰場,潮水一般退入黑暗之中。蓋軍沒有冒然追擊,反而暗自鬆了一口氣,從高順部通過霸橋,登上西岸的一刻起,他們就如同怒海中的一葉小舟,承受著對手狂風暴雨般的侵襲。期間,將士們干糒未吃幾口,清水未飲幾多,非是不想,實不能也,面對絡繹不絕、殺之不盡的敵人,只有機械性地戰、戰、戰……體能、精神無不大幅透支。
「勝了,我們勝了……」
激烈而雄渾的戰鼓聲驚醒了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蓋軍戰士,他們慢慢停止慶祝,面面相覷,一時搞不清楚狀況,不是已經勝利了嗎?還擂鼓作甚?諸司馬、軍侯、百人將卻是聽懂了戰鼓所要傳達給他們的信息,立刻命令麾下隊率、什長聚攏士卒,重新列陣……
前將軍董越馬鞭遙指蓋軍大陣,大嘆道:「驃騎將軍麾下良將何其多也。」
蓋俊滿意地點點頭,暗贊王粲眼光果然遠非尋常少年可比。
「咚咚咚咚咚……」
一見鮑出八尺雄軀出現在帳門口,露出一副「你們兩個小子,別逼我動粗」的樣子,卞秉、馬超之間的討論自然結束了,二話不說,乖乖地隨鮑出返回東岸。
王粲的話令蓋俊頗有哭笑不得之感,他是想聽聽幾小對此戰的看法,自己好從旁加以指點,讓他們擴充眼界,快速成長,蓋俊要聽恭維話還不簡單,多少文臣武將正排號等著呢。不過話又說回來,小兒的馬屁聽起來似乎比大人誠懇一些?
王粲適可而止,接下來開始道出自己真正的想法:「金城至長安,地跨兩千里,韓遂率步騎長途奔襲,先戰車騎(朱儁),再破西都,看似風馳電掣,躡景追風,凌歷關中,顧盼生姿,威風不可一世,實則在粲看來,外強中乾耳。董越、牛輔招合徒眾,欲行忤逆,卻受阻於鄭縣城下,壘屍無邊,后雖除皇甫氏,銳氣盡折矣,與韓遂略同。今日之戰,韓董聯軍兵馬數萬眾,揮師猛進,圍攻孤旅,反鎩羽而歸,即此理也。」王粲身材短小,容貌不揚,然而此刻卻是意氣飛揚,指點江山,口若懸河。這一次,他沒有再強調高順的作用,而是直接指出韓、董聯軍是疲憊之師,強弩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