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二百二十九章 你又在哪裡?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二百二十九章 你又在哪裡?

許世看著他平靜說道:「不違反唐律,我還有很多手段讓你消失無蹤。」
許世轉過身來,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我之所以調查你,正是因為我不同意陛下把陣眼杵交到你的手中,實話與你說,我與顏瑟乃是多年故交,但我覺得他看錯了你,同樣夫子也看錯了你。」
許世說道:「這種說辭誰能相信?」
「將軍先前言及軍部有閣無牆之深意,深得我心,我大唐雄霸天下,任外界風雨如何,都不會崩坍,只是擔心禍起於城牆之內,將軍如果堅持要審我,在外人眼中,只怕是帝國軍方試圖壓制書院。」
寧缺說道:「我很期待。」
許世說道:「因為你不值得信任。」
許世沉默了很長時間,看著他冷漠問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做這些事情,是為了正義,還是為了復讎?」
他轉過身,看著欄畔的許世,終於煩了。
許世面上的神情盡皆斂去,看著他冷漠說道:「如果你不是這般百般抵賴,而是有所擔當,或許我還能贊你是條漢子。」
寧缺真沒有想到這位大唐軍方領袖居然與師傅有深厚的交情,他愈發不能理解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微微挑眉說道:「為什麼?」
許世說道:「你以為陛下會一直寵信著你?」
「因為你持身不正,因為你寡情冷血,因為我很清楚,如果我大唐真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你絕對不會與這座雄城同生共死。」
隨著這句話出口,一道極強大漠然的氣息,從將軍微微佝僂的身軀間散發出來,把他的人與周遭的天地完全隔絕。
「你很冷靜,我可以想見,日後你可能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人,甚至比軻浩然更加優秀,那麼你也有可能比他更加危險。」
面對著那個看似蕭索佝僂、實則強大恐怖到了極點的老人背影,寧缺沉默無語,心想果然不愧是大唐軍方第一人。
寧缺說道:「我不需要讓別人相信,只要夫子和陛下沒有意見便好。」
「當初夏侯能夠置身事外,那些屠村的將軍校尉毫不懲罰,朝廷的說法是沒有涉案的證據,依據唐律無法問案,事實上你我都清楚,那只是因為夏侯對大唐有功,東北邊軍對帝國有用。」
寧缺應道:「若能做個敷粉的詞臣,倒也不差。」
這等修為境界,竟是隱隱然已經超出了武道巔峰的範疇。
他繼續說道:「昨日去將軍府前,我先去了一趟朱雀大道……」
寧缺平靜問道:「您問了我很多句我在哪裡,我也想問問……當年夏侯在燕境屠村,數百無辜者化為焦屍時,您在哪裡?當年夏侯坑埋三萬降卒時,您在哪裡?當年宣威將軍府血流成河時,您……又在哪裡?」
許世說道:「你的手上染了太多血,你沒資格握住那根杵。」
「我昨天進了皇城。」
寧缺向前走了兩步,來到許世的身前,繼續說道:「我的手上確實有很多血,將軍您的手上或許真沒有什麼血,但不代表你的手就比我的手乾淨。」
樓閣里的氣息略有疏鬆,樓外的風景再次活了過來。
樓閣間的天地氣息,已經被欄畔的老人完全控制,靜止不動,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只要他願意,他便能碾殺此間的一切。
那男子微笑說道:「我叫王景略。」
風景畫中,只有欄畔的老人是自由的。
「我丟得起這人。」
許世說道:「你真以為柳亦青輸給你后,就再也沒有人敢挑戰你?」
冰冷的汗水漸漸濕透衣背,打濕了身後那把大黑傘。
他忽然覺得自己今天說的話已經足夠多了。
寧缺說道:「我與夏侯將軍之間也無私怨,只是因為他在荒原里得罪了我。」
「我敬您是鎮國大將軍,所以我才言辭懇切、態度誠懇與您說了這麼多話,如果您真要撕破臉,把唐律這塊遮羞布不要,那先前何必說這麼多廢話。」
寧缺說道:「至少像您這麼厲害的大人物,想必是不會來挑戰我的,因為您丟不起那人。」
寧缺聽著身後的聲音,停下腳步,想到皇帝陛下在宮裡說過許世此生縱橫沙場不敗,卻在小師叔手下吃過很大的虧,難道自己真的要替師長承擔後果?
他臉上的神情卻依然平靜。
德高望重威深的大唐軍方領袖,蒼老的臉上忽然露出嘲弄不恥這等略顯輕佻的神情,並沒有讓寧缺覺得對方身上多了些普通人的世俗氣息,反而他感覺到了一股沉重的壓力,緩聲應道:「不是不敢,而是不願。」
「至少將軍您不行。」
許世說道:「你讓我如何相信你?」
「如您所言,我當然不是什麼好人,我從來不關心世上有什麼醜陋血腥不公平,只要那些事情與我無關,或許我確實沒有資格握住那根杵,但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多少人有資格質疑我握杵的資格。」
許世看著他一字一句說道。
「寧缺啊寧缺。」
只有欄畔那位老人,與這幅風景畫完全隔離,他仍是自由的。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我師傅已經死了,而且雖然您與他相交數十年,但我並不認為您足夠了解他,師傅他從來不是一個維護正義的人,他也不知何為敬畏,他只是明白什麼叫做責任,而這我也明白。」
「雖然我不明白將軍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等他把話說完,許世問道:「朱雀……認主了?」
好在老人似乎還想聽他說些什麼,所以寧缺的嘴也是自由的。
寧缺沉默不語。
他自己也已經成為了這幅風景畫里的一部分。
寧缺很清楚,自己絕對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對抗如此強大的境界,只要許世微一動念,周遭凝固般的天地元氣,便會把自己瞬間碾壓成粉末。
許世說道:「你決意要挑戰我大唐軍方?真是個妄自尊大的狂徒,你以為你真有這種資格?」
許世冷冷回望著他。
寧缺說道:「既然朝廷堅持唐律第一,那麼將軍如果要審我與那些命案之間的關係,請先找到證據,不然以後請不要來煩我。」
沉默很長時間后,他抬起頭來,看著許世很認真地說道:「我可以向您保證,至少我會盡自己的全力。」
便在這時,他身後響起一道聲音。
從寧缺的視線望過去,閣樓欄外的所有事物,在這一瞬間變得靜止不動,就像是被畫框限住的一幅風景畫。
聽著這連續幾個問題,許世瞬間似乎變得蒼老了幾分。
寧缺微頓,說道:「我是夫子親傳弟子,代書院入世,繼小師叔之後行走天下,我實不知,自己沒有怎樣的資格。」
許世負著雙手,站在欄畔看著遠方,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帶著几絲遺憾和憤怒喃喃說道:「沒想到最終還是落在了你的手裡。」
所以他轉身向樓梯走去。
寧缺說道:「是,所以將軍您應該清楚,如今是我在負責這座長安城的安危,如果您真是替大唐考慮,要履行一位大唐軍人的職責,那麼您現在需要做的事情是保護我的安全,而不是試圖殺死我。」
寧缺說道:「昨天在將軍府中您問我天啟十四年,御史張貽琦死時,我在哪裡?城東那名老鐵匠死時,我在哪裡?茶師顏肅卿死時,我在哪裡?今天在這樓閣中,您問我昨夜黃於二人死時,我又在那裡。」
他說道:「我知道將軍並無此意,但切不可給大唐的敵人傳出這種錯誤訊息,所以我不願讓將軍審,將軍也不能審我。」
寧缺反問道:「什麼樣的人才值得信任?」
樓閣間流轉的清新林風,驟然間無聲無息停止,欄外青色林梢也停止了搖擺,先前那些被風拂落的贅葉,也在草間停止了滾動。
然後他搖了搖頭,說道:「不要再像前面幾次那樣,引些佛道中人來挑戰我,您應該清楚,那樣用處不大。」
寧缺轉頭望去,只見樓梯口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微胖男子。
寧缺問道:「我為什麼不能讓您相信?」
他知道像許世身為大唐軍方領袖,絕對知道皇宮裡的那幢小樓意味著什麼,果不其然,老人身上那件朝服衣袂擺動了一絲。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這與寵信無關,只不過我想陛下就算知道了這件事情,大概也會認為我這些事情做得很對。」
寧缺望向欄畔的許世,搖頭說道:「有些俗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許世忽然嘆息了一聲。
「唐律不是遮羞布,是大唐的根本。如果你保持著這種看法,那麼我更不能讓這件事情再這樣繼續下去。」
「我並不是正義的使者。」
寧缺再次沉默,不得不承認許世對自己的看法是正確的,昨日在朱雀繪像之前,他曾經豪情萬丈,默默立誓想守護長安城和大唐,然而在內心真實誓言之前,他依然把自己的生命擺在了最上面的位置。
許世說道:「像你師傅顏瑟那樣,看似嬉笑人間,實際上卻懂得什麼叫做正義,什麼叫做敬畏。」
寧缺看著欄畔老人的背影說道:「陛下帶我去了小樓。」
許世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很長時間,然後負著雙手走到欄畔,居高臨下望向草林外的長安城,說道:「你也曾經是名軍人,所以你應該很清楚我大唐軍人職責之所在,所以不要以為我真不敢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