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二百四十一章 撕紙
初夏的那個深夜，前任神殿騎兵統領陳八尺遇襲而盲，神殿曾經的驕傲、後來被遺忘被忽視被羞辱被損害的道痴葉紅魚飄然而去，藉著夜色遮掩離開桃山，然後再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葉紅魚翻書的細長手指微微一僵，落在書籍上的目光變得愈發淡漠。
他驚恐萬分，道心驟然濕冷一片。
他的眼瞳驟然緊縮，想要自救。
飽足的雨水和溫熱的空氣，讓桃山上的植物興奮地生長著，美麗如白玉的山崖間，不知長出了多少綠色的植物，滿山滿野的綠意，拱繞著斷壁截面上的無數座道殿，在此間的莊嚴多了些清美。
然而那張薄紙片上的劍意，已經降臨到他的眉眼之間。
然而下一刻，他臉上的譏誚笑意驟然凝結成寒霜。
葉紅魚用兩根手指拈著紙劍，對著陳八尺問道。
夏天的風終於從海面上傳播到了大陸深處，西陵神國在大唐西南方，離海更近，這裏的夏天來得也要更早一些。
數日後，出使唐國長安城的神殿使團回到了西陵。
便在這時，那輛華貴的馬車緩緩駛了過來。
瞬間后，兩條血線向著上下掀起，溢出鮮血和眼珠里的汁液。
難道陳皮皮真的在和唐小棠談戀愛？
陳八尺的眼睛上出現了兩條極細的血線。
哧，哧。
天諭大神官沉默不語。
陳八尺皺了皺眉，看著那張紙片，看不明白。
她坐在石屋看紙中劍已經看了些天，沒有出門，飲食都由裁決司的僕役送來，她不知道石屋外的
陳八尺曾經是神殿騎兵統領，擁有洞玄上境的修為，當年就算葉紅魚全盛時期，他也只是稍弱於她，如今葉紅魚的修行境界早已跌墮至洞玄下境，甚至可能要跌入不惑，早已不是當初的道痴，他哪裡會畏懼？
自從天諭神座推算出裁決司會發生大事之後，他一直很擔心，使團專程前往南晉劍閣，便是為的此事，然而他沒有料到，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離開後山途經舊書樓時，他上樓查閱書籍，在東窗畔看到了三師姐余簾的身影，上前行禮，不料她也不知道唐小棠去了哪裡。
按照正常時間推算，西陵使團回程的時間應該提前數日，只是不知道因為什麼，使團中途繞行了一趟南晉，耽擱了些時間。
聽到這句話，葉紅魚沒有什麼反應，依舊平靜坐在桌旁翻閱面前的書籍，那張畫著劍的信紙已經被她夾進了書中。
「啊！……這是什麼劍？」
寧缺沒有在書院後山看到陳皮皮和唐小棠，不禁有些好奇。
那輛黑色綉金的華貴馬車所過之處，神殿中人紛紛退避，然後恭謹跪在道旁行禮，只是他們的神情除了敬畏還多了些別的東西。
那是浩蕩的劍意。
他寒聲說道：「這也是裁決神座的意思。」
陳八尺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陳八尺咬著牙說道：「葉紅魚叛出裁決司，叛出神殿，屬下
……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車廂里傳出。
車隊緩慢行駛在西陵神殿陡而不險的沿山石道上，使團里的神殿執事官員們，都注意到了神殿今日的氣氛有些異樣。
葉紅魚說道：「連這都看不明白，難怪你永遠都是個瞎子。」
看著她的冷漠反應，陳八尺並不意外，微嘲一笑後繼續說道：「統領大人昨天在掌教座前跪了整整一夜。」
「我現在衣裳是解開的。」她說道。
那是一張信紙，來自南晉劍閣，紙上有一柄由拙劣手法和線條構成的劍。
他看著陳八尺沉聲說道：「我記得你的騎兵統領一職，早在去年荒原上已被剝奪，什麼時候復起的？」
……
他此時才明白，這柄紙劍並不可笑，可笑的是自己。
「羅克敵是神衛統領，什麼時候能夠插手裁決司的事情？」
陳八尺捂著臉痛苦地嚎叫，鮮血和魚膠般的液體，從指縫裡滲出來。
他捂著眼睛倒在了地面上，痛苦地不停翻滾，發出類似瀕死野獸般的絕望痛嚎。
余簾擱下手中的秀筆，抬頭看著他說道：「就比如你的事情永遠只能是你的事情，只能由你自己處理。」
天諭司司座程立雪掀起窗帘，看著道畔青樹下跪迎神座的人們，看著人們臉上惴惴不安的神情，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第三道斷崖偏僻的角落裡，有一間石屋，和周遭的繁茂相比，石屋四周顯得格外單調甚至有些凋
葉紅魚沒有推搪，也沒有像上次一樣說需要些時間考慮。
葉紅魚坐在書桌旁，靜靜看著桌上那張紙，神情顯得很專註認真，似乎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張紙所吸引，眼中別無餘物。
陳八尺彷彿看到了無盡的黃濁之水撲面而來，彷彿看到南晉與大河國交界處那條滔滔大河離開了地面，拍向自己的雙眼。
他笑著想道，然後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
使團的車隊行至山崖道殿之間，離天諭神殿還有一道山崖的距離，程立雪走出馬車，看著前方正在集結的神殿騎兵，臉色變得有些陰沉。
感覺著紙劍貼著嬌嫩的肌膚，她的心情變得無比安定，看著在腳下翻滾的陳八尺，輕聲說道：「我知道你很喜歡看我的身體。」
陳八尺是裁決司官員，曾經是神殿騎兵的統領，他此時口中說的統領，自然不是自己，而是那位在神殿地位特殊的神衛統領羅克敵。
他看著雙眼纏著繃帶的陳八尺，注意到這位前任騎兵統領的臉色陰戾到了極點，不由皺眉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入夏后某夜，有人來到了石屋外。
在神殿之內，陳八尺身為裁決司官員，根本不害怕天諭司的司座大人，更何況他被葉紅魚用紙劍刺瞎雙眼，一心想著復讎，想著如何把葉紅魚抓回西陵，然後大刑凌虐羞辱，哪裡會理會程立雪的態度。
陳八尺看著書桌旁穿著青色道袍的少女，貪婪欣賞著道袍下的曼妙身軀，片刻后才低下頭
痛楚和黑暗佔據了陳八尺的意識。
葉紅魚看著他平靜說道：「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
「有些事情只屬於每個人自己，擔心沒有意義。」
說完這句話，她右手向前一遞，把手指間拈著的紙劍，刺向陳八尺的眉心。
陳八尺不再多說什麼，在他看來，既然連掌教大人都對此事表示了默允，你不過是一個被廢的道痴，哪裡還有資格推搪。
寧缺明白了師姐這句話的意思，看著她那清稚的臉頰、成熟恬靜的眼神，忽然間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件事情和師姐有關。
片刻后，一柄很小很薄很歪的紙劍，出現在她細細的指間。
「裁決司不代表神殿。」
葉紅魚站起身來，解開青色道袍的斜襟，拉開貼身褻衣的系帶，把手指間的紙劍貼著柔嫩的乳房收好。
……
「就在前日。」
此時天時已入暮春最深處，東窗避著熾烈的陽光，窗外青樹濾過來的風微溫未燥，遠處濕地畔的林子里，卻已經隱隱響起蟬鳴。
石屋的門被人緩緩推開，露出陳八尺那張看似恭謹的臉。
程立雪走到那群神殿騎兵之前，神殿騎兵紛紛行禮，只是因為身上已經穿戴好了盔甲，所以沒有人下馬。
因為他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浩蕩無垠的氣息，從那把薄薄的紙劍上噴薄而出，瞬間籠罩住了自己的身體。
程立雪默然無語，如果這真是裁決大神官的意旨，那麼他也無法反對。
程立雪面無
程立雪微微皺眉，如雪般的鬚髮變得愈發寒冷。
……
她只是沉默。
看著那道向自己眉心刺來的紙劍，陳八尺驚而微怒，臉上旋即浮現出譏誚的笑意，在他眼中，那把約一指長短的紙劍，可笑到了極點，他心想果然是寧肯死也不肯低頭嗎？那就等著被羞辱吧。
非常輕微的兩聲輕哧。
她沉默看著桌上那本書，然後繼續向後翻，一直翻到夾著那張信紙的地方，看著紙上那柄歪歪扭扭的劍，淡然說道：「原來有了你，時間還是來不及。」
兩條血線劃過他的黑瞳，還有他的眼白。
葉紅魚叛出神殿？
氣孔下方有張書桌。
石屋並不是完全封閉，臨著崖坪的一面，鑿出了數十個氣眼，光線從那些氣眼裡透進來，雖然不像窗子，但至少能夠帶來一些光明。
葉紅魚取出那張信紙，嘶的一聲撕開，她沒有把這張信紙撕成碎片，而是用靈巧的手指，順著那些歪扭粗細不勻的墨線，仔細地把信紙上的那柄劍撕了下來。
「你看這是什麼？」
「難道真的發生事情了？」他自言自語說道，然後轉身望向車中正閉目養神的天諭神座，恭敬請示道：「我去看看。」
「統領大人對您的心意很誠，便是掌教也體悟感知到了這一點，統領大人讓我傳話給您，希望您也能體悟到這一點。」
她沒有轉身去看陳八尺，沒有用憤怒和冰冷的目光凝成一道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