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夏意濃時人疲憊
「如果你知道陳胖子的身世，那麼你就應該能想到……道門一旦知道這件事情，世間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湖堤柳蔭下只剩下了三個人。
桑桑一面收碗，一面隨意問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看著院里那些面容普通、神情木訥的婢女，寧缺哪裡猜不到學士夫人在想什麼，不禁有些好笑，心想如果不是葉紅魚沒有出席晚宴，讓曾夫人看見如此美麗動人的少女寄居在此，想來便不是如今這情形了。
葉紅魚神情冷漠說道：「既然事涉書院，我有沒有意見，根本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但你們想過沒有，這件事情要傳出去會如何？」
書院後山的人們為什麼要讓葉紅魚知道唐小棠的存在？難道說真是囂張到了極點的宣告？還是說提前通知西陵一聲表示尊重？
日子緩慢地流淌著，盛夏愈盛，湖風漸燥，蟬鳴愈噪，雁鳴湖畔宅院里依然是三個人吃飯，兩個人生活。
葉紅魚懶得理會這個無恥的傢伙。
想來想去，想到手中的釅茶漸涼，寧缺依然想不明白，直到最後，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後山里的人們，無論老師還是大師兄二師兄，基本上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傢伙，都沒有成為大陰謀家的潛質——之所以讓陳皮皮帶著唐小棠來湖畔走上一遭，大概只是簡單地想通過葉紅魚，告訴陳皮皮的家人吧。
湖畔的宅院極大，即便多了十幾名管事婢女，依然絲毫不嫌擁擠，甚至都感覺不到多了這麼些人，桑桑又不習慣被人服
葉紅魚從那棵柳樹下走了過來。
二人擦身而過，葉紅魚唇角微翹，問道：「不敘敘舊？」
唐小棠沒有轉身，清脆明亮的聲音在湖水上回蕩。
房門打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張依然美麗卻格外蒼白的臉。
陳皮皮頭也不回，揮手說道：「以後再敘，以後再敘。」
寧缺坐在窗邊花架旁，端著茶壺看著紅雲漸墨的天邊，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既然你忠誠于昊天道門，那麼你就應該知道，你現在裝作不知道，對昊天道門對書院都是最好的選擇。」
……
寧缺說道：「你是我的侍女，就只能服侍我一個人，憑什麼去伺候那些外人？再說了，你是光明神座的繼任者，在西陵神殿的身份地位可比她要高，要服侍也應該是她來服侍你。」
「看來她在西陵神殿這半年的日子過得不怎麼樣。」
……
葉紅魚站在他身旁，看著那幕有趣的畫面，眼眸里沒有流露出一絲笑意，臉色十分凝重，並且顯得越來越冷。
寧缺同情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不知道她在我這兒？」
唐小棠沿著湖堤向木棧走去。
蟬鳴陣陣，一聲高過一聲，雁鳴湖畔的客房鄰著棧橋，隱隱可以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湖水拍岸噬柱的聲響。
這句反問顯得有些囂張。
寧缺一向佩服甚至敬畏這個少女道痴，在他看來，整個世界毀
因為那樣太可惜了。
寧缺轉身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雖然我不在乎你的死活，我也知道西陵神殿肯定有些大人物想你去死，但你畢竟是道痴，如果讓你就這麼死在我家裡，肯定會有大麻煩，我不想惹麻煩。」
桑桑有些不安說道：「我就說還是應該讓我來做，現在她以為這些菜是我做的，肯定心裏想我的廚藝很糟糕。」
「世間無數虔誠的昊天信徒，並不需要證據，只需要神殿一句話。」
寧缺嘖嘖感慨說道：「真是一群壞人。」
寧缺感慨說道：「看來他真的是很怕你，連日後再敘這種他最喜歡的無恥雙關調戲話都不敢講。」
葉紅魚說道：「西陵神殿或許不在夫子的眼中，但無數虔誠信徒的議論與憤怒，便是夫子也不好處理，總不能把世人全部都給殺了。」
寧缺說道：「就算傳出去又如何？只要書院不承認，誰能有證據？難道西陵神殿還敢派人進書院後山搜人？」
……
寧缺看著湖心舟中的那個魔宗小姑娘，看著沿著湖堤追趕呼喊，說著無聊笑話的胖子，心頭忽柔，說道：「這件事情請你也當不知道吧。」
葉紅魚低頭看著湖堤上的青石縫和縫裡那些青色的灰泥，沉默思考了很長時間后說道：「你說得有道理。」
他在思考一些問題
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就這樣自閉成一個白痴。
……
「你才病了。」
此後數日，雁鳴湖畔一片安靜，落了兩場雨，暑意被腰斬了幾分。
某日寧缺從書院回來，沖了個涼水澡，向正替自己擦拭身子的桑桑問了兩句，知道葉紅魚今天竟是連晚飯都沒有吃，不由神情漸異。
雁鳴湖畔沒有爆發一場新生代強者的大混戰，陳皮皮和唐小棠傍晚時分便回了書院，沒有與葉紅魚再見面。
「冥想足以補充精力，睡覺多耽擱時間。」
用完晚膳之後，葉紅魚很有禮貌地對桑桑道謝，並且很真誠地表達了讚美，然後捧著晒乾的青色道袍回了自己的客房。
「我生氣的不是這件事情，是你看著她就要逃跑，我都不怕她，你已經是知命境的傢伙，居然還這麼怕她，真的很丟臉。」
寧缺在被桑桑揭掉老底之後，雖然自覺地與陳皮皮站成了狼狽的姿態，依然難免老羞成怒，以擔心的理由把她趕去陪唐小棠。
桑桑沒有說什麼，給他泡了壺釅茶，自去洗碗。
寧缺沿著石徑走進幽靜的別院，輕輕敲響房門。
陳皮皮低頭想望向自己露出前襟的腳尖，卻只能看見自己圓鼓鼓的肚子，不由一陣神傷，沉默很長時間后低聲說道：「從小到大，我的境界一直都比她高，但真打起架來，我永遠打不過她。」
葉紅魚依然像個幽魂般，終日呆在幽靜的客房裡。
「知道便是知道，前面加個不字，不代表就真的能當作不知道。」
陳皮皮轉身向那棵柳樹走去。
寧缺不解問道：「師兄沒有告訴你？」
她要說的話與陳皮皮無關，更沒有什麼江湖小兒女的情趣，目光微寒說道：「書院居然會收留魔宗餘孽。」
寧缺看著消失在迴廊處的背影說道。
……
寧缺吃了一驚，問道：「你病了？」
然後她抬起頭來，靜靜看著寧缺說道：「那她和陳胖子又是怎麼回事？」
陳皮皮看著逐漸遠去的唐小棠，無奈喊道：「不至於因為這件事情生氣吧？」
寧缺沒有理她，直接走進房中，四處打量一番，沒有發現她在修行什麼魔宗秘法比如饕餮大法的痕迹，然後他注意到床鋪上依舊平整如新，似乎這些天根本就沒有人睡過一般，不由吃了一驚。
寧缺早就想到修道如痴的她，看見唐小棠這個魔宗少女後會有何反應，微笑問道：「你有什麼意見？」
「這些天你都沒有睡覺？」
離開之前，曾靜夫人抱著桑桑好一番感傷，把寧缺好生表揚了一番，叮囑她多回學士府，第二天便送了十幾個管事丫環過來。
陳皮皮搖了搖頭。
寧缺看著她漂亮的眼睛，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說道：「老師和師兄既然讓陳皮皮帶著唐小棠過來，便沒有想著要瞞你，他們就是要讓你知道這件事情，然後想讓你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
當她坐在桌畔捧起飯碗時，變得愈發沉默，寧缺更是注意到她的眉眼變得越來越憔悴，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不由暗自警惕。
葉紅魚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找我有什麼事？我正在忙。」
寧缺在道
「如果神殿真的讓世人相信書院收留魔宗餘孽，那麼昨天你對我說的戰爭便會提前到來，而這肯定不是神殿想看到的。」
自幼在與雪原巨狼和熱海凶魚戰鬥中長大的小姑娘，從腳上的鞋到臀后搖蕩的黑辮，每個細微處都充滿了樂觀的戰鬥精神，她很難理解陳皮皮的恐懼從何而來。
陳皮皮看了一眼柳蔭下的葉紅魚，惱怒說道：「如果知道我怎麼會過來。」
文淵閣大學士曾靜夫婦來做了一次客，在參觀完湖畔宅院后，學士夫婦二人很是滿意寧缺的手筆，發現宅子里連個婢女都沒有，更是高興，心想自家女兒極受寵愛，今後的日子應該會很幸福才是。
寧缺看著桌上那些菜汁狼藉的碗盤說道：「這麼難吃的菜，她居然吃得這麼高興，還對你連聲道謝。」
「冥想是冥想，睡覺是睡覺，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更明白這件事情的人。你究竟想做什麼？你究竟急著做什麼？」
滿天繁星向院落里灑下銀暉，少女顯得愈發憔悴。
葉紅魚聲音有些虛弱，說道：「我說過，我離開西陵來長安城就是需要一些時間，時間對於現在的我很重要。」
房內響起一些聲音，似乎是在整理。
葉紅魚整日都把自己關在客房裡，除了吃飯的時候，基本上看不到人影，也不知道她在那間幽暗的客房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