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隕落
第一九四章 魔龍！撕心裂肺地降臨
所有的衣物都變成了碎片，但她並未赤裸。
克雷恩搖了搖頭，每一個單詞，都好像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從嗓子里擠出來，「琳迪沒事，蘇米雅沒事，德曼也沒事，我……當然更不會有事。」
他往裡走了兩步，又看到了七零八落散開在地板上的瑪麗安，她最後的表情顯得十分錯愕，像是比起對死亡的恐懼，她更加驚訝為什麼厄運會突然降臨在一直聽話的她頭上。
「糟！上當了！」克雷恩臉色頓時變得一片死灰，「快帶琳迪走！芙伊就在附近！」
走的時候還完好無損的房屋，這會兒竟然破了兩扇窗戶，大門洞開。
側面傳來腳步踏過草葉的聲音，他扭頭看去，芙伊再次現身，笑著搖了搖頭，「你搞錯了，我根本不需要去找她。她……應該已經在我手裡。」
琳迪滿臉淚痕地走到前面，盯著他問：「你見到芙伊姐姐了嗎？隔絕之壁……真的在她身上？」
蘇米雅雖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她的反應並不比德曼慢多少，馬上雙手把聖心寶鑽夾在掌中，柔和的光暈立刻擴散到周圍，把他們全部籠罩在內。
就在克雷恩腳邊不遠，橫著半截上身，僵硬的面孔已經因恐懼而扭曲，但依然看得出，那張略長的臉，正是今天才嘗到失戀滋味的馬爾蒂。
「其實給暗行者下令交易達成之後，我就後悔了。那可是琳迪啊，曾經親親熱熱叫我芙伊姐姐的女孩。她父親想要那樣對我，我卻讓他死得那麼痛快。剩餘的部分，就由琳迪來補上好了。」她踱著步子，「暗行者我只買了一擊，如果琳迪死了，你也相信了我準備的謊話，一切就可以用最理想的方式結束，蘇米雅離開，我和你，還有個礙事的德曼，一起去旅行。」
「聽說她還是個驕傲的貴族，」芙伊微微搖了搖頭，「真可惜，你沒看到她前後同時失禁，滿臉鼻涕眼淚臭烘烘地向我哀求，哀求我快點殺了她的樣子。」
她埋頭在他懷裡，一副很后怕地口氣說：「我當時正好想去儲藏室里拿點東西，費了點時間。結果，我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在吵架，是瑪麗安、馬爾蒂和一個我沒聽過的暴躁聲音。」
他直接跑了進去。
「你真是個大色鬼呢，這種時候竟然還想著讓人家脫衣服。」芙伊咯咯笑了起來，本來很悅耳的笑聲，在此時此刻聽起來卻詭異得令人心悸。
「是嗎？可沒有她，我就會一直守在你身邊，我就不會經歷這麼痛苦的折磨，我就不會親手殺死她的父親，成為她將來一定會最仇恨的目標！」芙伊的眼裡流露出鮮明的瘋狂，「而且，不殺了她，我無法挽回你的，她不像我，她的心裏還很乾凈，你會一點點倒向她的。只有讓她消失，我才能慢慢地挽回你的心。」
紅色的光點不知不覺浮現在旁邊，亢奮地舞動。
捨棄生命的穆瑞恩，還是沒能救下自己的侄子。
「針對靈魂之力的範圍壓制嗎？蘇米雅，你在迷霧森林的時候為什麼不帶上這種好東西啊……」芙伊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蘇米雅的後方響起，緊接著，隨著她的話音，一記巨大的極·水之矢從蘇米雅的小腹洞穿而過，把纖瘦的女祭司直接帶飛到半空，重重摔出到幾米之外。
「芙伊，這是你和我之間的事，我說了，我會陪著你，琳迪已經走了，我不會再見她。你……放過她吧。」他緊張地盯著芙伊暗紅色的身影，連眼也不敢眨一下。
她扯了一下袍腳，笑著說：「其實，你真該好好謝謝它呢。」
「那你可以脫下魔龍甲嗎？」克雷恩咬了咬牙，說，「你脫掉它，一切就都還有可以商量的餘地。」
「我不是在開玩笑。」克雷恩沉聲說，「我不能接受魔龍甲給你帶來的這種改變。我……需要的是以前的芙伊，不是現在這個嗜血可怕的劊子手。」
芙伊睜開眼睛，點了點頭，臉上重新露出了微笑，「是的，不過，我也是直到你們說起，才知道它叫這個名字。」
那句話剛說完，芙伊就不見了。
還不到絕望的時候。遠遠不到！他振作了一下，飛快地跑向自己來時的路，有德曼在，蘇米雅還拿著聖心寶鑽，
芙伊沒有安排其他人手，她顯然有自信騙過克雷恩，沒有想到自己會被識破。
抬起頭，他走向院門，猜測著，芙伊會用什麼方式來迎接他。
但是，被丟出去的法袍還在半空，就化作一道淡淡的陰影，陡然散開消失在四周的空氣中。
一秒，十秒，一分，兩分……
「好吧。」芙伊收起笑容，帶著悲傷的表情看著他，「克雷恩，我是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從來……都只有你傷害我。你如果要下手殺我，就來吧。我不會抵抗，魔龍甲也許不甘心，但現在，我說了算。你動手吧。」
暗紅色浸染了法袍的大半，有的地方已經好似褐色的血塊。
法術才一出手，芙伊就消失在交疊空間中。克雷恩急衝過去，但已經撞不出芙伊的位置。
但周圍已經不見了芙伊的身影。
她微微抬起頭，亮出了白皙的脖頸，最致命的要害之一，就這麼袒露在他的箭簇前，相距，不到一米。
除非反噬是限制行動類的魔法，否則根本無從捕捉。
克雷恩有些僵硬的抬手擁住她撲進懷中的身體，勉強克制著情緒，柔聲問：「怎麼了？這裏發生了什麼事？」
儘管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等到接近之後，克雷恩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克雷恩也醒悟過來，迎著琳迪跑去。
他記得只要生命在交疊空間中重合一部分，就能把宿主彈出來，幾乎是馬上，他就在雙腿運足鬥氣，從芙伊消失的地方螺旋形擴大奔跑起來。
血噴濺了一地，但蘇米雅依然死死抓著聖心寶鑽，保證著光暈將大家包裹在內，騰出的手，用帶著治療能力的戒指勉強試圖止血。
「馬爾蒂應該是聽到了咱們的談話，不停地跟那個聲音解釋，行會裡的人並不是故意說漏嘴的，而且咱們也不知道什麼有用的消息，只要安排暗行者去偷襲阻止一下，還來得及補救。」
這些都不算什麼，更糟糕的是，地上還四處都看得到血跡。飛濺開的猩紅斑點，幾乎落滿了小半大廳。
察覺到一絲異樣，芙伊的視線重新抬起，與他相碰之後，稍稍躲避了一下，擔心地問：「對了，你……怎麼自己回來了？琳迪呢？蘇米雅和德曼呢？你們不會也出什麼事了吧？你們真的被暗行者襲擊了？天哪……我真該想辦法提醒一下你們的。」
一聲刺耳的咆哮在虛無的意識中響起，震得他渾身一顫，但他咬緊牙關，很快壓抑住心裏的不適，一把向上拉高，直接從芙伊的身上扯了下來。
隔絕之壁的效果，在這種開闊的空地上幾乎毫無破綻。
只要撞上，只要撞上就能把她碰出來。在心裏焦急地祈禱，但當他踏出的軌跡已經擴張到四五米外的時候，他知道，芙伊已經離開了。
「我要毀掉魔龍甲。」
「去！和克雷恩拉住手！一旦被帶進另一個空間，你就往他身上撞！」德曼大喊一聲，匕首附魔到紅光閃耀。
芙伊的笑意變得有些譏誚，「可不只是這樣呢。你想想，萬一要是沒有它，以我當時的處境，這次見面，你和琳迪結婚，說不定就得一起叫我媽媽了。」
「不……我是為了讓魔龍甲，不殺死我心裏真正愛著那個芙伊。」他的手微微顫抖起來，眼前的臉，耳中的聲音，無一不是他最熟悉的愛侶，最重要的姐姐，可偏偏，一切都不一樣了。
在隔絕之壁的能力支援下，任何法師都能變成難纏的怪物。
芙伊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她向前走了一步，姣美的面孔陡然進入到赤紅的月光下，透出一絲詭異的邪氣，「那……他們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是你擔心我，先趕回來了嗎？」
「芙伊，住手！」克雷恩連忙轉身一頭撞出門去，就地一滾站起。
「而且，我為什麼非要脫掉它？」她盯著克雷恩的眼睛，尖銳地說，「這世界有力量才有一切，弱小無能的我，眼看著無辜少女們被奴隸販子凌辱而無可奈何，被綁到別人的床上都沒有本事逃脫，如果我變回那樣的自己，琳迪不原諒我
「不，我本來就是這樣。只是你不知道，從前的我也不知道罷了。」她帶著迷醉的笑意，緩緩說，「感謝這件袍子，它讓我認識了真正的自己。我並不善良，家鄉小鎮里那些調戲你的臭女人，每一個我都想抽出她們的腸子燉菜。我不那麼大方，喜歡你的女孩我還可以勉強不去在意，但你喜歡的，只能有我一個，其餘的，還是都死了比較合我的意。我也不太膽小，你小時候吵著鬧著要吃烤肉，我剝兔子皮的時候一邊剝一邊哭，原來可能不是因為我害怕血，害怕死亡，而是害怕那個喜歡血也喜歡生命在手中流逝的自己。」
深紅流星的側門還和平時一樣安靜，畢竟已經夜深，門口的夜班守衛正在抬手掩蓋忍不住的呵欠。
她顯然已經在回答，用屬於她的方式。
巨大的不安頓時籠罩在克雷恩的心頭，他臉色一變，慌張地問：「你們沒有被誰襲擊？奧蘭吉所屬的傭兵團沒有出現過？」
這時，芙伊的氣息消失了。
「你有更好的方法！」克雷恩大聲喊道，「跟我走吧。我不會再去找琳迪他們，你跟我走，今晚就走。咱們去北方，去羅特蒂亞，去找無所不能的米特羅蒂。以前穿上魔龍甲的都是瘋子，不得已才只能殺了他們。而且那時候沒誰能破壞魔龍甲，現在不一樣了，你……你沒有徹底瘋狂，你還有自己的意志，我又有能力一點點毀掉魔龍甲，咱們一起去，一起努力，一定能找到辦法的！那才是真正挽回我的方法。芙伊，求你了……」
抓住希望的喜悅瞬間湧上了克雷恩的雙眸，但下一刻，就消失得乾乾淨淨。
芙伊楞了一下，眨了眨眼，很無辜地說：「克雷恩，你是在責怪我為什麼不偷偷看一眼嗎？可是……我當時怕得要命啊。」
「那就等於毀掉我！」芙伊大聲說道，「這是我的救星，這是我的靈魂，我除了你之外，唯一可依靠的就是它。如果你拒絕我，我就只剩下它了。它絕對不會背叛我，絕對不會把力量分給別人，它比你忠誠，克雷恩，它比你忠誠得多。我不會讓你毀掉它，除非我死。」
穩定了一下心緒，他擴大感知範圍，在附近仔細探查了一番，確認沒有多餘的氣息后，才快步走進門內，高聲喊：「芙伊，你在裏面嗎？出了什麼事？」
「可我又想，她要是沒死呢？我豈不是還有機會補救？所以，奈亞和奧蘭吉的傭兵團會遠遠地跟著你們，當情況符合我的要求時，出手擄走琳迪，去我們約定的地方等著，等我找到機會，趕去和他們會合。」她背對著克雷恩伸了個懶腰，「這樣挺好，我不需再對你撒謊了，我可以慢慢趕過去，慢慢等著我需要驗證的時間來臨，在這之前，琳迪也可以享受一下和我一樣的恐懼滋味，然後……慢慢地死去。當我看到我想要的結果后，我會回來這裏找你。如果你非要和我一起去北方找脫掉魔龍甲的方法，我那時興許會考慮。」
聽到克雷恩這句話的下一秒，她的眼神和五官細微的動作都一起歸於平靜。她沒有再試圖前進到他身邊，而是轉過身，走向了歪倒的沙發。
鮮血和內臟鋪成了煉獄一樣的地面，而美麗的精靈少女，卻在平靜地休憩。恐怕最瘋狂的繪畫大師，也難以構造出這樣詭秘的畫面。
他彎下腰，扶著膝蓋猛力地呼吸，胸膛劇烈的起伏了幾次，才漸漸穩定下來。
他猜不出，但他知道，不論怎樣，他的心裏，都不會好過。
「精靈的傳統就是競爭，他們競爭不過我，怎麼能算是我的錯。」她嘆了口氣，「你被琳迪迷住了，才會這樣對我。不過沒關係，很快……這最後的阻礙也會消失的。我知道你會很傷心，不過沒辦法，這也許……算是咱們以後甜蜜生活必須要經歷的波折吧。」
那一晚，志得意滿的索瑪在郊外的莊園里，也留下了這樣令人作嘔的場景嗎？
交替向前的腳，飛快向後滑走的建築，悠長彷彿沒有盡頭的街道。
嘶啦、嘶啦、嘶啦……隨著輕響，她身上的衣服崩裂，露
芙伊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克雷恩，你……竟然用弓箭瞄準我？這也能算是解救嗎？你為了和琳迪在一起，竟然找了這種蹩腳的借口？」
她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抬頭看著他說：「還有兩個倒霉的巡邏護衛冒冒失失闖了進來，結果……好像也被殺死了。」
德曼跟著蘇米雅走了出來，有些無奈地讓出了背後擋著的琳迪，苦笑著說：「你應該明白，你來了這麼危險的地方，那我們就是用狂牛節的大車去拉，也拽不走她。」
這一天下來，至少在這裏，他已經不需要擔心誰會攔他。
他愣了一下，但還是大喊：「蘇米雅！琳迪呢？你們怎麼往這邊來了？為什麼沒有走？」
「好吧。」芙伊嘆了口氣，微笑著點了點頭，「我總是不能拒絕你呢，誰讓……你是我親愛的克雷恩。」
「芙伊！」他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臂。
「你難道不希望我快樂嗎？」芙伊皺起眉，「我只是想獨佔你的愛情而已，在一段戀情中，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但琳迪剛剛邁出一步，芙伊幽靈一樣的身影就啥時出現在她身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兩隻漆黑的影爪重重砸在她的頸后。
那個熟悉的尾音剛一說出口，她就又消失在克雷恩眼前。
像是沉醉在完工藝術品中的畫家，她陶醉地捧住自己的胸口，「看著她一點一點死去的那一個多小時，我真是愉快得無法形容。克雷恩，我親愛的克雷恩，我真想向你分享這種喜悅。可惜……我不能。我只有一點後悔，當時我為甚沒有把尖頭削鈍一些，這樣，那種快樂就能延長的更久了呢。像那個弗昂，那個女奴隸販子，她現在都還在走向死亡的過程中，多麼愉快的懲罰啊……」
一道漆黑的影幕猛然爆發，克雷恩直接被震飛出去，德曼勉強穩住了位置，但眼前也一時間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心裏一慌，差點下意識的跑過去看看芙伊是否平安無事。但馬上，他就停下了腳步，自嘲地搖了搖頭。隔絕之壁在身，就算真有什麼襲擊，恐怕……也沒誰能傷到她吧。
地上還死了兩個夜巡護衛，死狀並不比瑪麗安好出多少，地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殘屍幾乎分不出都屬於誰，內髒的刺鼻氣味混著血腥在屋子裡回蕩，讓克雷恩的額角劇烈的抽痛起來。
德曼察覺到有些不對，第一時間把琳迪拉到自己身邊，掏出匕首警惕地感知著周圍，連忙回答：「沒有，我們通知完警備隊就往這邊過來了，路上並沒有遇到其他襲擊。那個暗行者也沒有再出現。」
「你下不了手的，克雷恩。」芙伊把視線放平，平靜地說，「你無法傷害我，正如我絕不會傷害你。克雷恩，我不想讓你痛苦，我希望你能永遠快樂……」
感到有點擔心，他提高聲音，再次喊道：「芙伊！你在哪兒？是我，克雷恩，我回來了！」
那麼，她怎麼可能知道琳迪在哪兒？想要對琳迪下手，最好的辦法，就是激起克雷恩的擔憂，讓他去找，給她帶路。
他連忙把感知範圍擴大到極限，同時快速向著最近的出口移動。以他現在的能力，當專註于感知的時候，範圍可以擴大到逼近百米範圍，隔絕之壁並不能改變宿主的移動方式，他只要不走錯方向，依然有機會發現芙伊下次必須現身的地點。
汗水浸透了克雷恩的脊背，這把遺迹庇佑之弓明明已經默契得快要和他的手臂融為一體，此刻，卻沉重得像是掛了整整一座山在下面。
「我知道你想從我口中聽到真正的答案，你從小就是這樣，只有我親自說，你才肯徹底相信。不過也好，我累了。我想讓你好過一些，不那麼難受，可你卻也跟著他們一起來懷疑我，那……看來你是做好了承受真相的準備。」她站直身體，袍子上的血色彷彿重新得到了生命力，變得鮮艷，緩緩地流淌起來，「索瑪是我殺的，奈亞就是阿娜，一切都是我在操縱主使，你身邊那些同伴，除了德曼都要死，尤其是琳迪。我要
背後浮現出張牙舞爪的影子，一聲聲克制的咆哮，刺破了腥臭的空氣，向著克雷恩撲面而來。
「不。他們不會來了。回來的只有我。」克雷恩又後退兩步，躲開了芙伊想要拉過來的手，「芙伊，你是不是想賭，琳迪被刺殺后，我會非常傷心顧不上去占卜店揭穿你的騙局？」
寧靜和氣味都令克雷恩感到窒息，他盯著芙伊沒有任何表情的臉，輕聲問：「你就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身體冰冷，心中卻有一團火在燒，燒得克雷恩胸中一片灼痛，痛得喉嚨陣陣緊縮，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大口大口地嘔吐，傾倒出全身上下遍布的憋悶苦楚。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它現在在這裏，身上的這一件，只是它的一部分而已。」
幾秒后，門外響起了她帶著笑意的嗓音，「不過跟你走之前，我還是要把該辦的事都辦妥才行。」
「不許再對琳迪出手了！芙伊，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我，咱們就會像從前那樣日復一日的平凡下去，直到火精靈的精英來把你我一起殺死。」
「那我就殺了你！」克雷恩大吼一聲，弓箭拉滿，悲憤化作力量，瀰漫在他的四周。
「芙伊！我知道你聽得到，不要去找她，別去……」
夜視能力足夠看清月光透窗而入的屋子，大門內正廳的陳設已經亂成一團，桌子翻到，沙發挪位，今天才有人來特意擦過的花瓶水壺全都摔碎在地上，和那些碎玻璃混成一片。
她伸出手，凌空一提，一道虛無扭曲的黑影盤旋伸長，纏繞在沙發上，把它復歸原位。
她轉身，坐了下去，有些疲倦地向後靠在柔軟的墊子里，閉上了眼睛。
「這……就是隔絕之壁嗎？」他艱澀地開口，聲音嘶啞，低沉，帶著深深的無奈。
因為一件長及腳踝的法袍，已經憑空出現在她身上。
早該想到的，其實……他早該想到的。與弗瑞卡作戰的時候，他聽到過不止一次類似的聲音，可他從心底迴避了這一點相似，不願意承認最後打斷他夢境占卜的嘶吼，其實源自同一隻來自無盡深淵的怪物。
「芙伊……」克雷恩的眼前又因為淚水而有些模糊，「魔龍甲……為什麼會讓你變成這樣？」
打開的屋門咣當一聲關上，翻倒的椅子浮上空中，擋住了破損的窗戶。
「如果我也不原諒你呢。」克雷恩舉起弓，生平第一次，把武器對準了芙伊，「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魔龍甲吞噬你的靈魂，如果那樣……我寧願用最極端的手段來解救你。」
昏倒的她身子一歪，還沒來得及摔倒在地面，就被芙伊一把夾在腋下。
等他們的視野恢復正常后，傳來警備隊腳步聲的大街上，已經再也看不到對方的影子。
「……是的，我該謝謝它，代替我保護了你。」看著她熟悉又陌生的笑臉，絕望的悲痛，再次籠罩了克雷恩的全身。
克雷恩痛苦地凝視著她，沒有說話。
他的眼睛可以看到芙伊就坐在那裡，但他的感知範圍內，沙發上沒有任何活物。
無聲無息，芙伊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克雷恩，你在說什麼蠢話。」和以前責怪他時候一樣的口氣，芙伊嗔怪地說，「這件袍子你以為可以那麼容易脫掉的嗎？真那麼好脫，我殺光一莊園的人之後，冷靜下來害怕地渾身發抖，發燒嘔吐的時候就脫了它了。」
這麼多血，當然會有屍體。
說到這裏，她才低頭看了一眼四周，跟著啊的尖叫了一聲，緊緊抱住了克雷恩的胳膊，「蘭伊爾大人啊……怎麼會……成了這樣。」
芙伊帶著哭腔說：「原來……原來阿娜背後那個精靈根本沒有走，他其實一直都還藏在行會裡。悄悄地等待機會。」
果然，兩個守衛連忙立正站直，以注目禮送他入內。
芙伊依然笑著，踮高赤裸的腳尖，跳舞一樣走到克雷恩面前，雙手向上一舉：「好吧，那你來為我脫掉它吧。不管是什麼衣服，我都只允許你來脫掉它。」
「可那個聲音還在怪瑪麗安泄露的事情太多，沒有嚴格按照他的意思撒謊，最後竟生氣地把他們兩個隔著窗戶扔了進來，我……我連隔著門縫
「克雷恩，我知道你很生氣，對我也有很多不滿。我一直瞞著你，不想讓你知道內情，就是怕你會感到難過。」她的語氣重新變得溫柔，一如既往，「你知道的，這世上我最不捨得傷害的就是你。為了你，我可以妥協。琳迪沒有死對嗎？好，我可以不殺她，她可以陪在你身邊，幫我為你生兒育女。她還可以算是你的妻子，我之前承諾的依然有效。我可以為了索瑪的死向她道歉，去乞求她的原諒。我可以忍耐，你和她如此親密，說不定她已經有了你的孩子，我應該向對那隻小狐狸一樣，給她生存的權利。只要你陪著我……你陪著我，這些我都可以忍耐。」
他驚愕地轉過身，接著，就看到了芙伊身上的隔絕之壁，還和剛才一樣，好端端地穿著。
芙伊的表情消失了。
直到遠遠看到琳迪家那棟房子，他才緩下速度，邁了幾個大步，站在了原地。
他拚命地奔跑，超越在夜風之前，箭袋在背後搖晃出喀喇喀喇的輕響，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注意到的聲音。
他遲疑了一下，蹲下身，抓住了長袍下沿。
「你還真是緊張呢。」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琳迪、瑪莎……還有個風騷美貌的年輕狐狸，克雷恩，我在奴隸販子的地牢里整日目睹欺凌羞辱害怕到睡不著覺的時候，你卻在抱著其他的姑娘風流快活。你把孩子給了辛迪莉，把愛情給了琳迪，沒有我在身邊的時候，原來你可以這樣大方。」她睜大眼睛，帶著天真的不解，輕聲說，「瑪莎說的沒錯，塞熙是我殺的，殺掉她的，就是一個嫉妒到發瘋的女人。」
咚，樓梯下方的小儲物間突然傳來一聲響，接著，門打開了，芙伊探出頭，帶著驚恐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外面，看到克雷恩的身影后，歡呼一聲沖了出來，淚光閃動著跑向他，欣喜地說：「天哪，你總算回來了！嚇死我了！」
「為什麼？這樣不好嗎？」芙伊不解地盯著他，「我變強了，我跟著你週遊世界，也不會再拖你的後腿。我答應了不殺琳迪，還允許她給你生孩子，你為什麼還不滿意？你到底要我妥協犧牲到什麼程度？只有為你死才是愛你嗎？」
她神情疲憊，但身上並沒有受傷，甚至沒有戰鬥過的樣子。
很快，他就在路口即將拐角的地方看到了剛剛走出來的蘇米雅。
「而且，」蘇米雅輕聲說，「她說你絕對不會對芙伊出手，所以我們一定要來。我們還通知了隼目堡警備隊，魔龍甲這個詞威力不算小，我想這會兒應該已經有大隊人馬趕過來了。」
就在他沮喪得險些坐倒在地時，眼前閃過了琳迪他們三個的臉。
克雷恩立刻轉身，這才想起，感知範圍就算撐到最大，對能力全開的芙伊也沒有任何意義，捕捉她的蹤跡，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雙眼。
克雷恩沒心情回以禮貌的微笑，他不能停下，也笑不出來。
「已經得到過的，即使失去，心裏也還是會惦記，會想念。既然她怎麼也要在你心中留下自己的位置，那……還是只剩下想念這一種可能性比較好。」芙伊微笑著走了兩步，「咱們有充裕的時間，我相信，永遠無法見到的思念，總會被時間淡化。也只有這樣，我才會放心呢。」
克雷恩沉痛地看著她的臉，緩緩抽出了胳膊，向後退了兩步，「怎麼會變成這樣，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
她低下頭，有些難過地說：「我畢竟不是琳迪，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和那麼好的身手呢。」
「我本來想像撕碎那些可惡的男人一樣撕碎她。可那樣……她死得實在太快，太沒有痛苦。你知道嗎，生命其實很脆弱，撕掉幾塊肉，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失去意識。」她咧開嘴，瘋狂的笑容不加掩飾的浮現在臉上，「所以我要讓她少流點血，我要讓她死得儘可能慢一些。她竟然用我來勒索你的婚約，這樣下作的婊子，不可饒恕。」
顧不上去看她晶瑩白皙的身體，他轉過身，把手裡的袍子攥成一團，憤怒至極地甩手扔了出去。
「但你還是做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