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棟樑》白旗飄揚

第547章 不相信眼淚

白旗飄揚

第547章 不相信眼淚

禪僧八丈宗忍道:「試問何解?」
今井宗久笑道:「先師紹鷗常言道,築小室于竹陰樹下,貯泉水植草木掛釜置炭,插生花備茶具,移山川自然之水石於一室,賞四季風花雪月感草木盛衰,以禮待客聽釜中松風颯颯,而忘世間憂慮雜念,一勺流出涓涓渭水洗盡心中塵埃,真乃人間仙境也!」
千利休側望庭院中清靜素雅山水如畫,淡淡說道:「以敬為禮之本其用以和為貴,此乃孔子所立禮之用之語,為茶道心法也!縱有公子貴人來坐,其交也為淡泊且無諂事,即使晚輩來席,亦禮敬相待且無怠慢,此謂空中有物,和而不流久之猶敬,迦葉之微笑曾子之一諾,真如玄妙之意不可說也!」
茶道既禪道,名為喝茶實為修禪,因而這又有個名目為禪茶之道,千利休便說道:「禪茶之器物,非美器非寶器非古器,以圓虛清凈之心為器,以此清凈一心為器乃禪機之茶,不論器物好壞,斷除善惡邪見,於己之心索得實相清凈之器。」
近江國的富庶無須在於坂本的商業發達不讓堺町,堅田的手工業繁盛聚集大量町人,以及大津這個宜居城市的新名牌,就好比提到畿內總會想到京都的繁華,堺町的活力,大津的城市名片就是宜居。
天高地厚所以載萬物容萬象,天遠地闊所以任鳥飛魚躍,如朝日東升漸轉西落,如春日萬物復甦,秋天葉落果結,如夏日酷暑冬天嚴寒,此為天地運轉之大道是為諸法實相之實相無相,亦可稱為虛靈不昧之佛心,不識天道自然之至理,而以淺薄的認識種種分別起種種妄想,此便遮蔽真如靈光。
「世尊說,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眾生即非眾生,是名眾生,微塵即非微塵,是名微塵,一切諸法,非如其見,亦非空無。」津田宗及以《金剛經》的佛偈作為終結。
「這天下不能亂,世道不能亂,我日本國千年法度秩序不可亂。」津田宗及說道:「我們堺町納屋眾的意見是一貫的,即便是三好家配下的攝津、和泉乃至阿波、讚岐的國人眾也絕對不敢行悖逆之事,這天下若大亂,可就真的要生靈塗炭了。」
「說的很有道理,京都騷動實在太讓人意外了,就因為公方殿下魯莽的嫁女決斷,使得三好修理大夫一族倍感羞辱,遂釀成三好軍突襲京都制住幕府的禍事,此便導致幕府威勢大減,讓天下群雄失望又讓三好家漸生不敬之心。」大館晴光無可奈何的苦笑道。
眾人欣然而笑,千利休言道:「吾以為茶之一道可以四字概括,和敬清寂。」
「是因為三好家嗎?」久我晴通眉毛一挑道:「三好家失了家督,已經亂的不成樣子了。」
大館晴光嘆息道:「幕府棋差一招,讓三好修理殿陰差陽錯的拿下京都而威勢大漲,進而導致畿內的政局氣候發生些許變化,最顯著的變化就是這幾年毫無存在感的管領細川右京大夫殿,在幽閉多年的淀城裡鬱鬱而終,公方殿下沒有任命新一任管領,這開了一個濫觴。」
大館晴光隱退到大津城養老,伊勢貞孝的遺子伊勢貞良向政所執事發起強有力的挑戰,攝津晴門這個將軍扶立的新執事的權威不斷下降,細川輝經、一色藤長、三淵藤英、仁木義政、畠山尚誠等譜代家臣對關東公方保有很深的成見,幕府內部的聲音里對關東的制衡遠遠大於倚重。
津田宗及撫掌嘆道:「珠光祖師曾言,茶之一道最忌自我主心與我執,見能者妒之見後於已者則蔑之,此事不可有也,見能者近之驚佩其才見後於己者則須鼎力協之,吾深以為然也!」
……
比如同被喻為醫聖的堺町世代醫官世家,撰寫《醫心方》三十卷,因為醫治正親町天皇而得天皇一字下賜的,従三位宮內大輔半井瑞策,編纂《花論二十箇條》的堺町花道聖手文阿彌,堺町第一家造出堺筒的橘屋又三郞,曾一度流落到琉球國,受到琉球國王尚真厚待的著名樂師杵屋喜音談話,以及薪屋三二,譽田屋宗宅、竹倉屋紹滴等文化人齊聚一堂。
「妙也!」武野紹鷗高徒,千利休師弟辻玄哉讚歎道:「建茶室備茶具戒繁忌麗,雖用古具心卻常新,時時不忘四時風景,銘記不諂不貪不奢,謹慎樸素正直是為茶道!如此,則賞天地自然之和氣,移山川木石于爐邊,五行齊備矣!汲天地之流水而品風味,壯哉!樂天地中和之氣是為茶道!」
所謂的細川右京大夫就是傀儡管領細川氏綱,此君當年也是志得意滿的上洛,被足利義時一棍子敲回攝津就被三好長慶遺忘在角落裡,這一忘就是近十年無人問津,好不容易熬到洛中合戰打下半個京都,滿心以為自己又能到京都做他的管領大夢,三好長慶又是一棍子抽在他腦袋上,在上洛的半道上把他扭送到勝龍寺城對岸的淀城裡幽閉。
半井瑞策點頭說道:「茶道以天地中和之氣為本,乃治世安邦之風俗,今人皆以其為邀客會友之媒,飲食之樂口腹之慾且盡茶室之美,集珍器之品誇己巧妙嘲人愚笨,皆非茶道之本意。」
「龜縮與紀伊一隅做困獸之鬥。」津田宗及長嘆一聲:「自從湯川民部少輔殿戰死,安見美作守殿率領兩千殘兵撤入紀伊以來,情勢就越來越糟了。」
禪茶之器非凡俗器物而源自清凈自然的心,此心名曰圓虛,意為圓滿如虛空遍照一切的智慧,恰如其分的契合圓滿之佛意,如六祖惠能所錄《壇經》中佛偈:「大圓鏡智性清凈,平等性智心無病,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
一場茶會半日閑暇賓主盡歡,與會之賓客品茶參禪到也清閑自在,不覺傍晚日落方才各做收拾盡興而散,待月上中天之時,大館晴光與津田宗及對坐于茶室之時,卻半點不見下午談笑自如的情形。
大館晴光眉頭緊皺道:「若不是久米田之戰又何至於如此,三好家也不會逞凶一時。」
津田宗及也顧不得大館晴光的臉色,直言不諱地說道:「這不一樣,以前亂那是幕府權威失墮,為足利一門眾的管領家所把持,而今度之亂始於公方殿下不設管領,進而引發畿內大戰連綿始有三好家稱霸之機,三好修理殿這一死又引發新的動蕩,由著三好三人眾胡鬧很有可能把幕府打翻在地,由著這麼亂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服部保長不是幕臣,他不覺得有必要為幕府公方的安危負責,二條御所安全與否要看幕府廟堂之上袞袞諸公的職責,不是他這種一文不名的低級武士的責任,幕府沒給他一份恩賞又何必給他賣命,服部保長的態度恰恰代表整個關東武家集體所釋放的意志。
細川氏綱之死本身不值得奇怪,讓人感到費解的是幕府將軍足利義輝沒有繼續任命管領的意圖,三好長慶也沒興趣逢場作戲再扶持一個傀儡玩偶,雙方很默契的不提任命管領這茬規矩,於是室町幕府由此進入無管領時代。
足利義輝與足利義時的關係不太融洽也不是秘密,自京都騷動以來幕府衰退的趨勢越發明顯,關東公方的影響力卻隨著奧州合戰的階段性勝利節節攀升,這一反一正一降一升的對比就讓部分武士很不開心,京都事敗的責任也被歸咎於足利義時支持不利,重重因素累加過來使得足利義輝與足利義時的關係越發惡化。
津田宗及也是明白人,點透其中的奧妙不過是敬畏之心在喪失,今日失得管領明日便可失得將軍,後日這天下就能攪合的稀巴爛,從此武士沒有個上下尊卑之別,千百年的秩序法度就此崩解塌陷,就是號稱萬世一系的天皇是否會被拉下馬也不好說,總之可以用國不將國來概括。
大館晴光說道:「並非如此,公方殿下並不知道這會對幕府造成多大的傷害呀!沒有管領就失去制衡管領代的屏障,打破現有的平衡體系將會帶來不可想象的災難,三好家這幾年尾大不掉正是因為公方殿下的疏忽大意,久米田之戰、教興寺之戰都是這個隱患的直接反饋。」
久我晴通推開房門跨步走入靜室里坐下,方才他忙著為參會的客人安置房間,只聽到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便說道:「這天下早已紛亂百年,生靈塗炭也非一時之事了。」
大館晴光年過七旬已是老態龍鍾,雪白的長眉輕輕一動神色嚴肅地問道:「高屋殿的情況如何?」
大館晴光對足利義輝的影響力已經降低到可有可無的程度,京都騷動整個過程都是足利義輝乾綱獨斷,即便引發騷動仍然振振有詞的表示這是為擺脫三好家鉗製做出的反制舉措,為擺脫潛在敵人的聯姻鉗制,而把自己主動送到敵人手裡用武力鉗制,所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是他這種人。
足利義輝沒就有意識到不設管領會對幕府帶來多少傷害,幕府三管四職早已失去當年設立的重要意義,進入戰國時代也曾出現短暫的管領空缺,那是有幾家在爭奪管領,其中一方尚沒有優勢到獲得管領的程度,只要傳統的慣性還在,武家對幕府的天然敬畏感就依然還在,虎死不倒架尚有餘威震懾宵小之徒。
即便強勢如足利義時也必須接受家臣團集體的訴求,關東武士尤其是經歷過早年戰爭的三河武士、越后武士對幕府公方的意見非常大,為幕府出生入死得不到認可和恩賞,還要指指點點對他們在關東的行動說三道四,那幫廢柴幕臣打不過三好家,就怪罪關東公方支持不利讓幕府丟人丟份,這混蛋邏輯不知讓多少關東武士翻白眼。
要知道這個時代是不相信眼淚的,也不存在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說法,匹夫都要為興亡負責,豈不是暗示堂上諸公無才無德尸位素餐,有多少能力就要承擔多少責任,身居高位推卸責任是要被恥笑的。
今井宗久欣然道:「一心之器非人陶鑄而造,天地自然之器,陰陽日月森羅萬象,百界千如具足一理,所以天地萬物是以實相清凈之茶器,此即天地自然之器也!」
久我晴通雙手合十道:「萬事之行不生欲行之心,若生則心便止於其事,因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若於生心之處止心手亦不行,若行便止其處,心生其處同時而不止其處為諸道名人所說,止心生執著墮輪迴,止心為生死符,看花紅葉綠生看花紅葉綠之心,看花紅葉綠之心卻不止花紅葉綠也!」
「沒有管領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嗎?」津田宗及很少去京都,對幕府政治體系的理解很淺顯,疑惑的問:「三好修理殿不是操控管領廢立了嗎?想必放棄一個管領任命應該沒太大影響吧!」
堺町的茶道宗師非比尋常,不似足利義時認為的那般附庸風雅,他們品茶講究恬淡自然,居於半密閉的茶室插花一束,煮水一釜便可,只是此次茶會並非三兩人居於密室,難免要變通一下規矩。
試想有一座毗鄰宗教聖地延歷寺、園城寺、西教寺等天台宗名剎,又距離距離京都、坂本只有咫尺之遙,乘坐遊船不到半日即可來往京都的花園城市,會對許多嚮往畿內生活的人們產生多大的吸引力,所謂近江三城是琵琶湖上三顆明珠的說法便由此得來。
這不是個好消息,幕府不友好的態度讓關東足利家有些無所適從,足利義輝身居従一位右大臣在朝廷里有相當大的發言權,他選擇對足利義時進行壓制而非倚重,就給近衛前久、中院通為一系的公卿帶來很不利的影響。
津田宗及安慰道:「說起來也不能責怪高屋殿處事不利,久米田之戰和京都騷動有直接關聯,若非三好修理殿威勢大漲,想來畿內有力大名也不會輕舉妄動。」
慢慢鐵窗生涯榨乾細川氏綱最後一絲信念,陷入絕望的武士悄無聲息的死在淀城巴掌大的屋子裡,他的死去沒有引起京都里任何波瀾,上至幕府將軍足利義輝、三好長慶,下至畿內的黎民百姓都以冷漠的態度面對這個毫無存在感的管領之死,沒有在京都呆過一天的管領死掉也不值得可惜。
大館晴光隱居在大津町里,同樣均居於此的還有久世右大臣久我晴通,這一天來自堺町的茶人千利休、今井宗久、津田宗及到町內訪問,在大館晴光的屋敷里召開一場小型茶會,參与會茶會者大約二三十人,出身來自三教九流,卻都有一手非凡的本領。
「此話怎講?」
這幾年不用操心幕府的瑣事,經常與堺町的茶人往來也讓大館晴光的心情大好,擔任天皇家御醫的半井瑞策親自為他把脈治療,使得多年沉痾積弊去除大半,除了略顯蒼老到是比十年前還要硬朗的多。
不設管領意味著幕府的傳統在消失,幕府的權威在悄無聲息的崩解,今朝三管四職可以不復存在,明日是否這幕府將軍也可以不復存在,大千世界談不上離開某個人就不能活,第二天太陽照樣升起日子照樣得過。
京都騷動發生之前的永祿四年,大館晴光就因為身體不適從幕府車體隱退,把奉公眾的高級職務騰出來讓給嫡子大館輝光,而他自己則憑著多年與關東公方交好的關係,在大津城獲得一座清靜優雅的庭院渡過安靜的晚年。
近江國滋賀郡大津城坐落於琵琶湖最南端,這裏風光秀美景色宜人是文人雅士駐足之地,西園寺公朝、花山院家輔等當朝公卿機會每一季都會來此小住幾日,十幾年的苦心經營收穫的不僅僅是一座花園城市,更是一張良好信譽堆積起來的金字招牌。
大館晴光搖頭笑道:「《陋室銘》曰,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這是開啟一個濫觴,就如此前半將軍開啟廢黜將軍的濫觴一樣,使得管領廢立將軍成為常態……」講到這裏大館晴光含糊幾句略過讓人尷尬的歷史,繼續道:「三好修理殿上洛京都廢立管領,以確立對畿內支配的霸權,算的上開啟廢立管領的濫觴,細川右京答覆被隨意幽閉于淀城顯示這種常態正在逐步惡化,而今不設管領則意味著惡化的速度在加快。」
近衛前久提出晉陞足利義時従二位的動議,被二條晴良與足利義輝聯手否決,據說足利義輝與近衛前久的關係也在逐漸疏遠,私下與幕臣交談時後悔給足利義時關東公方的名份,可以想象這話通過忍者眾傳到足利義時的耳邊會是怎樣一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