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多事之秋
第九十章 一道鈴聲
一直飛到瓦山頂峰。
寶樹大師沉聲說道：「你想走？」
歧山大師佝僂著身子，坐在蒲團上，枯乾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只有寧缺能夠聽到：「哪怕殺死寶樹，也不要讓那個銅鈴響。」
寧缺正準備反唇相譏之時，忽然聽到一道很疲憊很輕的聲音。
寶樹大師說道：「如果你不敢聽，也是一種證明。而且你今天走得出爛柯寺嗎？」
寧缺曾經因為這個傳聞而緊張迷茫過，在經過夫子開解后才漸漸釋然，而且背靠書院，也沒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這個傳聞。
寧缺感到一陣寒意，能讓歧山大師如此緊張，那凈鈴定非凡物，最關鍵的是他想起了那天夜裡與大師在松溪畔的那場對話。
所謂默經法門，自然指的是不需要頌經以聲，便能起到作用，先前他在一心二用之時，寶樹大師或許已經在心中默默讀完了那篇啟鈴的經文！
寶樹大師法像威嚴，看著寧缺喝道：「我要來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冥王之子！看你血腥冷酷，又自污入魔，若真是冥王之子，便是夫子也不會保你！」
被他用身體擋住的桑桑，從身上解下箭匣，準備組弓。
秋風從殿外進入，拂動他指間那隻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音，鈴聲清脆但絕對沒有一絲寒冽的意味，顯得無比柔和而悲憫。
卻依然掩不住那道清脆漠然的鈴聲。
寧缺看著寶樹微笑說道：「請大師頌經清心，我還真想知道這鈴聲有什麼古怪。」
爛柯寺里有十七口古鍾，或在亭間，或在殿後，或在廊下，或在
……
……
寶樹大師說道：「凈鈴乃佛祖法器，使用自然有嚴苛的條件，需要聞聲者與鈴體在一段距離之內，而且需要頌經以清心。」
寶樹今天很明顯對自己的師叔沒有任何尊敬，他神情漠然看著寧缺，右手提著那隻銅鈴，說道：「此鈴名為盂蘭，又稱凈鈴。」
佛殿里響起了清脆的鈴聲。
這是一段笑話，這是一段對佛宗極不恭敬，對爛柯寺極為褻瀆的笑話，然後佛殿里沒有人發笑，人們臉上的神情越來越複雜。
「大師……我怎麼越來越覺得你是在說我。」
……
他看了一眼桑桑。
刀勢再破，大手印渙散無蹤。
寶樹大師說道：「冥王之子蘇醒，自有天兆，不然光明神座又怎會越獄出了桃山，要去長安城找你？」
「所以……拯救世界的前提，就是殺死冥王之子？」
寧缺忽然笑了起來，說道：「是嗎？我倒要看看誰敢攔我！」
……
就在這個時候，寶樹大師似乎猜到他心裏在想些什麼，微笑說道：「我雖然沒有與七念一道修閉口禪，但我也懂得一些默經的法門。」
然而寶樹大師右手上的小銅鈴，已經輕輕搖了起來。
看著這隻銅鈴，程子清記起了師兄曾經提過的某樣佛門法器，眼瞳微縮，不可思議說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盂蘭鈴？」
……
難道自己真的是冥王之子？寧缺仍然在面帶笑容與寶樹鬥嘴，但他的心裏早已沒有絲毫笑意，寒冷無比，甚至有些恍惚。
那個鈴鐺銅
「這就是名門正派為私仇尋找大義名份的典型過程？」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如果這銅鈴真這般好用，西陵神殿何至於為了尋找冥王之子害死了那麼多人，光明大神官又怎會被囚禁十余年？」
他已經做好準備。
寶樹大師神情不變，左手單手合什，一道濃郁的佛家氣息，在他身前幻作若隱若現的大手印，一把握住了恐怖的刀勢。
說完這句話，他把雙手背到身後，感覺很是瀟洒隨意。
……
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寧缺便記了起來，前些天在瓦山山道上，未見佛輦至，鈴聲已然先至，其時翠鳥蹈而迎之，神妙異常。
只不過在這種時刻，他不可能表現出任何的緊張。
寶樹大師來自懸空寺，不是黃口稚兒，不可能憑著傳聞，便公開指認他這個書院弟子是冥王之子，要知道這毫無疑問是這個世界上最嚴重的指控。
「當然，為了替書院洗去嫌疑，我願意委屈自己聽聽。」
寧缺說道：「我很好奇，你所說的證據是什麼。」
寶樹大師平靜說道：「若凈鈴對你沒有任何影響，那你自然便不是冥王之子，到時候懸空寺自然會還你一個清白。」
……
曲妮瑪娣先前提了，寧缺並不在意，因為他知道那是老尼姑羞怒悲憤的發泄攻擊，對他沒有任何影響，然而此時寶樹大師的話，卻讓他變得有些凜然。
寧缺搖頭說道：「我可沒有懷
寶樹大師說道：「那是因為當年冥王之子剛剛降臨，還沒有蘇醒的緣故。」
鐘聲回復助鈴聲漸飛。
……
洞明大師看到這隻銅鈴后，已然有所猜測，此時聽到這鈴的名字，不由震驚無語，曲妮瑪娣則是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
……
憑由他百般惡毒嘲弄諷刺，寶樹大師自平靜不聞，說道：「我可以讓你試試。」
「世間入魔之人多矣，難道你以為，這便能讓我這個戒律院首座離開懸空寺？能夠讓我離開懸空寺的理由，只有一個。」
這十七口古鍾，幾乎同時響了起來。
寶樹大師靜靜看著他，從僧袖中取出一個銅鈴鐺。
渾厚宏亮的鐘聲，回蕩在黃寺飛檐之間。
他手腕一翻，沉重的朴刀，挾著昊天神輝隔空砍向寶樹大師！
……
讓寧缺心神凜然的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便是前些天在瓦山上見到佛輦時的警兆，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警兆預指何事，難道便是這個指控？
他聽出是歧山大師的聲音，身體不由變得有些僵硬。
寶樹大師忽然微笑說道：「十三先生，你怕了。」
「不要讓那個銅鈴響。」
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好奇，因為直到今天為止，世界對冥王之子的懷疑對象，他依然牢牢佔據著第一名的位置，佔據第二名的隆慶皇子如今已經消失在荒原中。
同樣的慈悲，卻並不柔和，反而充滿了威嚴，似乎將要鎮盪世間一切陰穢。
寧缺看著寶樹微諷說道：「我很慶幸
寧缺說道：「都是你在說，誰知道你手裡這個鈴鐺是不是傳說中的盂蘭鈴？也許是你在寺里哪間禪房裡揀的，趕緊還回去吧，不然那禪房裡的老和尚半夜醒來，忽然發現自己系在褲帶上的銅鈴不見了，豈不是要嚇死。」
寧缺說道：「我為什麼要聽？你不覺得這樣看上去很蠢？」
寧缺看著大師指間的銅鈴，忽然說道：「看大師的介紹和諸位的反應，我大概能猜到，你接下來肯定要說這隻銅鈴能夠找到冥王之子的下落。」
和曾經在山道上響起的鈴聲並不一樣。
鐵弓還沒有遞到他手上，他只能握住刀柄。
寶樹大師指拈銅鈴，慈悲說道：「盂蘭花生長於極西凈土，最能知邪鎮祟，此鈴所用之銅在漫漫盂蘭花田裡靜養無數萬年，最為純凈，后鑄身為鈴，隨佛祖在世間苦修無數年，漸有佛性自生。」
寧缺知道自己必須動了。
同時他伸出左手食指，在身前空中鋒利一劃！
聽到這話，寧缺心情驟緊。
他眉頭微微皺起，覺得似乎有些麻煩將要發生。
寧缺說道：「那我只要離這破銅鈴遠些，你豈不是拿我也沒辦法。」
那個傳聞里說，光明大神官早在十六年前，便已經看出寧缺便是傳說中的冥王之子，先前曲妮瑪娣也曾經提到過這件事情。
歧山大師看著那鈴，神情劇變，厲聲喝道：「寶樹！放下那鈴！」
寶樹大師說道：「我說你是冥王之子，自然
去年冬天在長安皇宮前，他當著全世界的人宣布了自己的身世，甚至從更早一些時間，當大唐軍方查出他與將軍府的關係時，世間便出現了一個傳聞。
寧缺問道：「那你怎麼知道冥王之子已經醒來？」
寧缺在心中這樣對自己說道，然而下一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很恐懼，因為自己是冥王之子的傳言，本來就是他最大的恐懼。
寧缺笑著搖了搖頭，從袖子里取出一方手帕，看著他認真說道：「此乃我書院鎮院之寶天羅帕，能伏世間一切邪魔外道，而我現在很懷疑佛祖是冥王之子，你要不要把他老人家的骨灰挖出來，讓我用這帕子扇兩下試試。」
寧缺盯著這位高僧明若寶石的眼眸，沉默了很長時間。
寶樹大師肅容說道：「不錯。」
「除了殺死，其實還有別的方法。」
下一刻桑桑把鐵弓遞到他手中，便是箭射寶樹。或許一箭兩箭射不死對方，他會把十三枝鐵箭全部射完，然後帶著桑桑逃離爛柯寺，再也不回來。
佛祖石像在雲中安靜，漸漸生出莊嚴的佛光。
鈴聲傳出佛殿，傳遍整座爛柯寺。
寶樹大師看著他說道：「如果只是普通銅鈴，你為什麼不聽一下？」
「什麼方法？」
他望向寶樹大師，問道：「既然搖鈴便能確定誰是冥王之子，那這些天你為什麼一直不搖，非要等到這個時候來搖？」
「比如讓他修佛清心，然後被光明凈化？」
事實上，他是在準備接東西。
不是怕而是警惕，是在山道上聽到鈴聲后，便對佛輦生出的警惕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