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多事之秋
第一百零四章 鐵劍，木劍，一念間
葉蘇的劍道，此時儼然已經悟明世間至理，甚至已經半步踏進了天啟的境界！
寬直的鐵劍離開君陌的手，與空氣高速摩擦，帶著一縷明亮的光線，劍鋒之前，石階扭曲變形裂開，根本無人敢擋！
佛宗行走七念修行閉口禪已有十六年，從未破戒，哪怕當初在長安城湖畔的雪林里，面對著神秘的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他依然沒有破戒。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世間除了書院二師兄，誰還敢這麼賭？
二人沒有說話，神情各自漠然。
沉默片刻后，他從身前的磚木碎礫里揀起已經有些變形的鐵劍，雙臂用力把鐵劍慢慢扳直——雖然不是太直，但已經足夠砍人。
鐵劍切斷目光，落在棋盤上。
「疾。」
君陌勝了，或者說他賭勝了。
君陌走進佛殿廢墟里，臉色微白，袍服微臟，往日里絕對對稱、就連左右的根數都完全一致的雙眉，變得有些微亂。
君陌看著佛殿里的七念，面色微白，廣袖向身後一拂。
佛光出現在七念的身上。
反應快有些時候不是好事，就比如此時此刻。
懸空寺戒律院首座，經過片刻喘息后，回復了一些修為，左手顫抖著，在身前的血泊里拿起佛祖留下的盂蘭鈴，向著階上擲了過去！
石坪間慘嚎連連，斷肢四飛，血流成河，縱使秋雨漸驟，也無法在一時半刻內沖洗掉，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道，將古寺的佛門清靜氣息撕揉得不剩些許。
葉蘇看著向殿里掠去的君陌，神情
就在七念的目光將要落在棋盤上時，鐵劍到了。
……
他沒有看見那張棋盤。
他是驕傲強大的書院二先生，但把自己的後背留給已經半步踏入天啟境的葉蘇，這和自殺依然沒有任何分別！
……
相隔十六年，七念說出的那個「疾」字還在秋雨里不起眼地飄蕩。
佛宗聖物被毀，身為執鈴者的寶樹大師，既是心痛，佛心又受到極大震蕩，臉色變得極為蒼白，厲聲怒喝道：「君陌，你好大的膽子！」
爛柯后寺一片安靜。
鍾裂如瓦！
極短的瞬間之內，木劍與鐵劍在雨中交會碰撞了不知道多少次，又似乎一次碰撞都沒有發生，秋雨被這兩道強大的劍勢，逼得橫斜而飛。
那把方正寬大的鐵劍，自西面寺牆處鳴嘯而回，不再像先前那般畫著方正的圖案，而是極其簡單地開始畫直線，顯得更直更硬，所以更強大！
又或者，君陌算準了葉蘇一定會收劍。那麼這還是賭嗎？
從破佛光大陣，走進爛柯寺，一路行來，攔在他身前的任何事物都被震飛，他一直都沒有出劍，因為他沒有遇到值得自己出劍的人，而葉蘇乃是道門行走，十余年前便勘破生死的修道天才，自然有讓他出劍的資格。
秋雨大散，雷電轟鳴！
葉蘇嘆息收劍。
鐵劍與木劍終於在肉眼可見的層次內，發生了一
君陌掠向殘破佛殿，葉蘇看著院牆飛檐，都是年輕一代最強大的人，都是最驕傲的人，那麼要看便對視，不看便皆轉身。
君陌的劍，本來就要讓所有人都看見。
他伸手召回自己寬方的鐵劍，竟是根本不理會身後那柄帶著風雷之勢的道劍，怒嘯聲中，把鐵劍向著殿前的七念擲了過去！
此時，君陌終於出劍。
梅叢成雪！
連綿不斷的轟隆巨鳴聲里，佛殿漸漸垮塌，變成廢墟。
他沒有屬於自己的規則，也沒有像修道者般可以借用昊天的力量，但他和他的鐵劍對某個規則的信奉，卻是那樣的堅不可摧，以至於那個規則，甚至從某種意義上已經變成了他自己的規則，那個規則便是秩序。
君陌的劍則是大開大闔，在雨中依循著筆直的線條前行，每至盡處，又會嚴重違背修行者心中馭劍術的規則，陡然折回，依然走的是直線。
君陌看都沒有看一眼，伸出左手在空中握住那隻銅鈴。
……
漫天的煙塵漸漸被雨水斂滅。
葉蘇看著眼前被秋雨打濕的寺院院牆，感知著身後發生的變化，神情驟凜，在心中震撼想道：「此人好強的心志！」
遠處瓦山頂峰上的佛祖石像，彷彿真切地聽到了這個字，岩石雕鑿而成的佛祖面容忽然變得生動起來，顯得悲憫到了極點。
這樣一塊方鐵片，極為顯眼，想看不見都很困難。
……
……
盂蘭鈴里殘存的佛性，感受到這隻手的
一擲之威，竟隱隱然與先前柳白的天外一劍差相彷彿！
某處佛殿外梅邊的一口微微擺盪的啞鍾，忽然懸停在了空中，古鍾錶面出現道道密集的裂紋，然後像朵花般炸開！
然後他做了一件誰都想不到、哪怕是同樣驕傲的葉蘇都無法想到的事情。
君陌收劍，就是邀請葉蘇來殺自己，是在賭葉蘇敢不敢殺自己！
君陌卻依然沒有回頭，依然在向著佛殿方向疾掠。
他說得太過尋常隨意，讓人根本感覺不出，這像是一個十六年沒有說話的人，說出的第一個字，與人們的想象形成了極大的落差。
……
爛柯寺上空的雨雲里，漸有明亮積蘊，閃電落下，雷聲大作，那道穿行秋雨里的木劍，彷彿被雷電擊中，帶上絲絲亮澤，挾著風雷之勢，繼續向君陌刺去！
他指節微白，默一用力。
然後他望向七念。
君陌的鐵劍則是方正到了極點，風雨不能進。
君陌看了這位懸空寺戒律院首座一眼，握著鐵劍的右手微微一緊。
殿前石階周遭的人們，震駭到了極點，神情劇變，因為他們知道，馬上便會看到，修行界里傳說已久的閉口禪被一語道破的畫面。
葉蘇的道劍是最細的寒風，最微的秋雨，能夠入世間一切有間。
只聽得喀啪一聲，盂蘭鈴，在他的掌心裏變成了破銅爛鐵！
然後他冷冷望向那些境界深厚、反應更快的修行者，那些修行者頓覺威壓入體，十余柄飛劍被秋雨擊
葉蘇的劍無痕無跡，無聲無息，無情無識，行走在秋雨之中，就彷彿變成了真的秋雨，能潤物無聲，卻沒有春雨對生命的憐憫。
只聽得唰的一聲，寶樹大樹剩下的左臂脫離身體，落在了秋雨中。
君陌這樣做，便等於是把自己的後背，全部留給了葉蘇。
君陌的左手很穩，指節細長，銅鈴的佛光從他的指縫裡滲出來。
君陌走進爛柯后寺，石坪間的黃衣僧人，佛言聲聲圍了上去，手中鐵杵銅缽，像雨點般地砸了過去，有些境界深厚、反應更快的修行者也施出了飛劍。
君陌心正而自信，根本不會被任何外物所惑，更何況他這一生最是厭佛，心道如果自己都是邪祟，你佛祖又算是什麼東西？
佛祖石像直面山下的右手掌間，有寧缺先前用元十三箭射出的一個洞，那個洞並未發生任何變化，反而掌心裏射出的佛光盡數斂沒。
……
七念嘴唇微開，隱約可以看到裏面殘破的半截舌頭，他臉上的神情很平靜，輕聲說出了一個字，因為太長時間沒有說話的緣故，顯得有些含混不清。
他的鐵劍守護的便是絕對的秩序。
秋雨無聲，殿塌有聲。
……
寧缺不能接觸盂蘭鈴，那是因為佛祖認定他是邪祟。二師兄能夠接觸盂蘭鈴，那是因為就連佛祖留下的氣息，能夠感受到他的不敬，卻無法認為他是邪祟。
……
……
書院二先生和道門行走的劍，終於相會在爛柯寺的
君陌高冠博帶，袍服寬大，看不出劍匣放在何處。
此時葉蘇的木劍，正在秋雨中縱橫無雙，將將來到他身後三丈之地。
君陌看到殿前石階下已經沒有黑色馬車，看著岐山大師身前那方棋盤，神情微寧，感應到一道目光，側身望去，恰好迎上葉蘇的目光。
嗆啷一聲，葉蘇木劍出鞘，混著秋雨，刺向君陌。
古寺的地面開始劇烈地震動，那些倒在血泊里的僧人和修行者，被震至半空之中，中寺和前寺的殿宇牆面上出現了無數道裂痕。
他的目光落在那張棋盤上。
因為他的劍與世間所有劍師的劍都不同。劍身極寬，寬得難以想象，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柄劍，而更像是一塊方方正正的鐵片。
但當他的劍出現時，寺內所有人都能夠看到。
七念的雙唇有些發白，被秋雨浸染，依然顯得有些乾枯，當微微翕動時，便像是雨中的枯白落葉，輕輕顫抖。
君陌揮袖，庭院間天地氣息大亂，無數銅缽鐵杵激射而回，那些僧人被自己的本命物砸得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眼看著有好些人便要沒了呼吸。
由此可以想見，十六年閉口禪一朝破戒，那會意味著什麼。
秋雨中，二師兄的黑髮向後飄舞，博帶亂飄，憤怒到了極點。
葉蘇靜靜看著木劍，雨水擊打在劍面上，將寧缺二字元留下的兩道白痕漸漸洗去，然後他抬起頭來，望向那個戴著高冠的男子。
忽然間，君陌神情微凜，竟是毫不猶豫轉身向佛殿里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