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六章 山倒瀑亂,堤毀河溢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六章 山倒瀑亂,堤毀河溢

沉重的朴刀在高速劃破空氣,卻因為速度太快,竟讓刀身與空氣摩擦而響起的凄厲聲,都被斂沒在刀勢之中,顯得那般幽寂,再加上朴刀灰暗的刀身帶起的那抹陰暗刀影,讓人感覺這一刀根本不是來自人間,而是來自冥間。
就在這時,院門右側方的院牆忽然垮了,數十塊磚頭如雨般墜落濺飛,磚縫裡塗抹的舊年灰泥,更是被震成了如煙如霧般的細塵!
羅克敵說道:「你是懸空寺尊者堂首座,我是西陵神殿神衛統領,無論實力還是境界都在寧缺之上,更何況掌教大人和講經首座挑中你我來誅殺冥王之女,你我都明白那是何種道理,寧缺即便是夫子的親傳弟子,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七枚大師平靜說道:「我佛慈悲,亦有金剛怒容時,既然來看,自然不是看著他們離開,而是要看著冥王之女死去,至於等待……整個人間已經等了一年多時間,再多等片刻,又算得什麼?」
嘶啦一聲,七枚的僧衣破裂,僧衣之下出現一道極深的傷口,鮮血就像漫過堤岸的洪水般,從那道恐怖的傷口裡溢流而出!
先前那一刻,七枚聽到羅克敵的厲嘯聲后,並不能確認第一枝鐵箭的目標是羅克敵,但他依然沒有躲避,反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掠向小院。
七枚嘆息一聲,說道:「這說明我們現在都有些緊張。」
羅克敵雙眉微挑,沉聲說道:「那又如何?」
鐵箭狠狠地刺進盔甲里,箭尾高速顫抖,鋒利的箭簇不停旋轉,在泛著金光的神符盔甲上生生撕出一道箭洞,然後繼續絞碎羅克敵的護體真氣,猛然深入!
如一座山峰般向小院砸去的羅克敵,還有緊緊跟隨在他身後的十八名西陵神衛,並沒有遇到想象中的恐怖的鐵箭狙擊。
凜冬之湖時的寧缺,不過是洞玄上境,那時他手中的鐵箭,便能射得夏侯狼狽不堪,後來又在紅蓮寺前,射得隆慶連爆本命,如今他已經晉入知命境,鐵箭甚至能讓七念和葉蘇這種人物都感到有些忌憚,更何況是羅克敵?
即便如此,這位驕傲不可一世的西陵神殿大人物,依然還是受了重傷,如果他不是最強悍的武道修行者,如果他不是穿著掌教大人賜予他的神符盔甲,哪怕只是左肩中箭,想必左臂也會斷裂,今日再無再戰之力。
羅克敵神情微凜,心想昨日你才說講經首座不會出手,為何此時卻說首座正在入城?不由聲音微寒說道:「憑我們這些人,寧缺不可能出得了朝陽城。」
黝黑的鐵箭,射中羅克敵左肩!
羅克敵沉默,覺得自己的心緒有些微躁,深吸一口氣,這口氣呼吸得極為霸道,他的胸膛就如在平原間崛起的一座高峰般,鼓了起來。
然後他繼續說道:「最關鍵的是,冥王之女雖然重病未愈,身體孱弱,但真到了最後那時刻,你怎能確定,她不能綻放出長安雪湖畔的那抹光明?」
這記僧袖非常老到,就算寧缺在院門後手執鐵弓準備射出,面對著無數片激射而來的木屑,也只能暫時避開,只要爭取到這段時間,七枚便能近身。
然而就在小院門上還沒有詭異出現那個細圓箭洞之前,在他剛剛感知到那股強烈危險意味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錯了。
此時還要發出一聲厲嘯,是要警告身邊的眾人,更是因為他此時正深吸了一口氣,胸腹間積滿了無數空氣,如果不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這些空氣宣洩出去,那麼他根本無法獲得最快的速度,一旦遇襲極有可能散氣重傷!
黝黑而鋒利的鐵箭,無視時間,穿掠數十丈的距離,來到羅克敵的身前,寧缺正是看準羅克敵深吸一口氣的那瞬間發箭,哪裡會讓他避過去。
七枚緩聲說道:「解釋得越多,便代表越緊張,我願意承認,因為這並不丟人。按人間世的時間算,寧缺入知命境不過數月時間,依道理,不可能勝過我們,但你也應該清楚,從他勝隆慶皇子入書院二層樓,再到後來發生的很多事情,都在說明,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你很難找到什麼道理。」
……
羅克敵一聲厲嘯,右腳重重跺向地面,跺得地面的土地片片碎裂,藉著巨大的反震力量,毫不猶豫地猛然向後倒下。
他看著天空里那層厚厚的烏雲,臉色變得極度蒼白,眼眸里流露出極為狂暴的戰意與怒意,右手重重一拍地面,狂吼一聲彈了起來,向著遠處那座小院衝去。
此時七枚的僧袖剛剛收回,院門變成無數碎屑正在激射,然而不要說是身在局中的他,即便是正如猛虎般撲過來的羅克敵和十八名西陵神衛,都沒有想到,寧缺居然不在院門後面,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破牆而出!
他身上這件盔甲,是西陵神殿神符師與南晉工部攜手打造的神符盔甲,即便整個西陵神殿,像這種等級的盔甲也只有三副,比當年夏侯身上的那副盔甲也只稍弱數分,如果不是掌教大人寵信於他,他根本沒有資格穿在身上。
他的盔甲上出現了一道恐怖的大洞,盔甲洞內血肉模糊,甚至可以看到白骨,無數鮮血從血洞里像瀑布般噴涌而出!
因為場間有人的反應要比他們快很多,速度也要快很多,就在羅克敵厲嘯剛剛迸出唇間,小院木門上詭異出現箭洞的那瞬間,七枚大師便動了。
七枚抬頭望向羅克敵的眼睛,微微一笑說道:「你有沒有發現,從我們在白塔寺知道寧缺藏在這間小院開始,我們之間的對話便多了起來。」
羅克敵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就像一座山峰垮塌,濺起無數煙塵。
七枚掠至小院門口,赤裸的雙足重重踏在門前石階下,踩出道道裂痕,身體驟止,然後毫不停歇,行雲流水般一拂僧袖,擊向院門。
身為西陵神殿統領,數十年來,他不知經歷過多少次的戰鬥,擁有無比豐富的戰鬥經驗,所以才能在寧缺發箭之前,提前感知到那道危險的預兆,強行嘯氣而出,如玉山垮塌,才沒有讓那枝恐怖的鐵箭射中自己的心窩。
明明只是一枝箭,產生的效果,卻像一隻大鎚從天空落下,砸在一座巍峨壯觀的山峰上,發出一聲有如雷霆般的巨響!
這確實是極為冒險的賭博,但只要靠近小院,拉近彼此間的距離,那便可以讓對手最強大的元十三箭失去大部分的威力,七枚為了殺死冥王之女,不惜己身墮入幽冥,面對這麼好的機會,哪裡會畏懼賭上一場?
寧缺感受到了從刀柄處傳來的怪異力道,但哪裡會理會,大喝一聲,浩然氣噴涌而出,朴刀切開那些怪異的力道,從僧人的頸部一直拖到腰間!
七枚說道:「等講經首座入城,按路程算,應該已經快了。」
他腳上的草鞋驟然間崩裂成無數碎塵,身體拖出一道殘影,數息之間便掠到小院門前,身法之快竟是有若荒原上的狂風,令人震驚無比!
羅克敵之所以對寧缺態度輕蔑,便是因為他相信,寧缺最強大的武器元十三箭,根本無法對自己構成任何威脅。
元十三箭的威力超過了他的想象,但畢竟沒有射死他,他相信自己一旦動起來,小院里那人便無法瞄準自己頭臉之類的要害,那麼只要自己能夠撐過這百余丈的距離,接近小院,便一定能殺死那個可惡的傢伙!
七枚的僧袖看似尋常,實際上夾雜著無數天地元氣,一拂之下,威力有若巨石砸出,喀喇聲響里,木製的院門驟然碎成無數塊,向著院內激射而去。
羅克敵面無表情說道:「我們現在這樣站在這裏,有什麼意義?等著寧缺出來,還是等著寧缺離開,如果只能看著,我為何要千里迢迢來月輪國看,如果看是為了出手,我們為什麼不出手,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裏等著?」
羅克敵說道:「等誰?」
十八名西陵神衛手握刀柄,跟著羅克敵向那座小院沖了過去,陰雲之下只見紅氅飄飄,聲勢極為磅礴驚人,看上去就像是千軍萬馬一般!
羅克敵躺在地面上,魁梧的身體四周全部是被砸濺而起的石塊泥土,看上去就像座傾倒的山峰,左肩噴涌的鮮血,就像是山峰里亂流的瀑布與溪河。
羅克敵大氅下的盔甲上,驟然出現一道極為強大的符意,盔甲表面閃爍起極細的金線,試圖把這枝鐵箭擋在盔甲之外!
寧缺的身影從磚雨塵霧裡掠出,雙手緊握朴刀,閃電般斬向七枚後背!
在一般人看來,修行者最強大的便是馭劍之術,能隔極遠距離進行攻擊,然而真正修行至高處的那些修行者,有不少人不約而同地回歸自身,無論南晉劍閣,還是懸空寺的苦修僧們,都是如此。
……
就在羅克敵嘯聲響起的同時,遠處小院的木門上忽然出現了一道極為渾圓的小洞,那洞不過三指寬,看不到任何木屑濺飛,悄無聲息出現得異常詭異!
鋒利的朴刀斬落在七枚的後背上,發出一聲如中敗絮的怪異聲響,七枚的後背神奇地劇烈顫動起來,背上的肌肉彷彿都擁有了自己的生命,有的地方開始放鬆,有的地方開始緊繃,而這些肌肉的力量合在一處時,則變成一道能攔千年洪水的堅固大堤,要把像洪水般衝擊自己身體的那把朴刀夾住或者說擋開!
就在這時,他神情驟變,遠處的小院依然安靜,他沒有看到任何人,也沒有看到任何動靜,但他感覺到了極為強烈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