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十五章 湖的彼岸，血的世界
一名激動的學生舀著木棍砸向寧缺背上的桑桑，木棍卻奇異地從中折斷，然後他的人也從中折斷，從腰腹的地方斷成了兩截。
如果說先前的人群像蘊集著能量，海面輕緩搖動，只偶爾拍打礁石出現幾朵浪花的大海，那麼現在這片大海正在開始掀起風浪，直至風暴成災。
七枚大師不知何時，出現在窄橋之前。
寧缺背著桑桑走下窄橋，終於站到了湖對岸的土地上。
他走在湖的彼岸，血的世界里。
……
人群憤怒的喊叫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集，也顯得越來越有力量，場間的氣氛卻顯得越來越嘈亂，就像是被砍斷樑柱的大宅，隨時可能倒塌。
數十名僧侶輕宣佛號，面露慈悲庄穆之色。
現在攔在寧缺身前的，便只剩下普通人形成的黑壓壓的人群，那些神情複雜、驚恐不安、憤怒激昂的普通人。
污言穢語和恫嚇不斷傳進寧缺的耳中，他未予理會，望向白塔寺西南方向遠處，感覺到那道令他驚懼不安的強大氣息越來越近，那道氣息雖然移動得不算
不知何處，忽然響起僧侶頌經的聲音，人們四顧而看，發現是他們自幼便學過的往生經文，下意識里跟著頌唱起來。
曲妮瑪娣冷冷說道：「我不在乎人間如何，但只要你死，我不在乎死。」
七枚大師聞言微怒，然而聽著四周的呼喊聲，看著那些面露狂熱之色的民眾，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慚愧，合什不再言語。
嗆啷一聲，朴刀出鞘。
寧缺沉默，明白了佛宗的用意，然後他敏銳地注意到，有僧侶悄無聲息走進人群，然後那處便頓時激動起來，響起激動憤怒的口號聲。
湖對岸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寧缺和桑桑都能聽得非常清楚，沉默片刻后，他踏上窄橋向著對岸走去，曲妮瑪娣和陸晨迦被迫跟在他的身後。
寧缺看著這名中年僧人，說道：「二師兄對佛宗的評價果然是對的。」
寧缺知道不能任由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朝陽城裡
無數張臉進入寧缺的視線，有老人布滿皺紋的臉，有孩童充滿稚氣的臉，有婦人塗著脂粉的臉，有閑漢生著橫肉的臉，都是人臉。
他這句話連試探都算不上，只是隨口一說，根本沒有想過對方會同意，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七枚大師沒有任何猶豫，伸手輕擺，示意橋頭前的箭手向兩邊撤去，同時西陵神衛和數十名僧侶也讓開了道路。
七枚大師很想知道驕傲的書院君陌如何看待佛宗，問道：「二先生如何說？」
……
「不要放他們走！」
桑桑緊緊握著大黑傘的傘柄，小臉變得愈發蒼白，沉默感知片刻后，把那道氣息現在所處的位置和移動的速度告訴寧缺。
一名閑漢猛地撲了過來，他的手臂飛到空中，鮮血狂噴，慘嚎著倒下。一名虔誠的老婦揮舞著手臂抓向寧缺的臉，雙手忽然斷了。
寧缺說道：「你是月輪國公主，讓這些人讓開道路。」
寧缺說
「殺死冥王之女！」
寧缺聞言，搖了搖頭，然後向前走了幾步。
「讓人群散開，我和你打一場。」
七枚大師宣了一聲佛號，平靜說道：「看，不是我們不讓，而是百姓不讓。」
不知是誰在人群里高喊了一聲，辱罵詛咒聲再次高揚，那些被驚得向後退去的人們重新沖回橋邊，而且可能是因為覺得先前的沉默和退卻太丟臉的緣故，這次人們罵得越發骯髒不堪，說著各種各樣的血腥殘忍的法子，那些重新沖回橋邊的人更是滿臉通紅激動萬分，甚至險些衝破了月輪國軍卒和修行者的防線。
陸晨迦沉默不語，曲妮瑪娣也沉默。
走過坐在血泊里捂著斷肩慘嚎的閑漢，走過跪在血泊里臉色蒼白看著自己斷碗的虔誠老婦，走過躺在血泊里掙扎扭曲痛苦不堪的學生……
這些人臉或者驚恐，或者憤怒，或者用憤怒掩飾自己的驚恐，或者用憤怒發泄平日的不滿，無論哪種情緒都是普通人的情緒，因為他們都是普通人。
寧缺說道
七枚大師說道：「你知道的，現在的人群不可能散開，如果你堅持要在這裏和佛道兩宗戰上一場，那麼肯定會死很多人。」
……
陸晨迦說道：「我心已死，受國民多年供奉，卻無所回報，如果只有桑桑死，人間才能繼續存在，那麼至少我不能害他們。」
寧缺看著這名懸空寺高僧的眼睛，根本無視周遭人群的憤怒，平靜說道：「如果你覺得我的要求太過分，那你可以讓佛道兩宗所有的修行者都出手。」
隨著他走上窄橋，湖畔人群的議論聲再次停止，重新變得安靜一片，橋頭處的那些人更是驚慌失措，連連向後退去，有人更是險些跌倒被踩傷。
人群向後急退。
寧缺說道：「如果不想今天朝陽城裡血流成河，那麼你便讓開道路，人群可能不會聽你的命令，但修行者和士兵肯定會聽。」
「我們就算讓開道路，你就能出去嗎？」七枚大
……
他抬頭望向朝陽城上空的烏雲，看到那些煩人的盤旋不停的黑色烏鴉。他低頭望向自己雙腳踩立的地面，看到幾隻在泥縫裡穿行的辛苦的螞蟻。然後他抬起頭來，望向正在逐漸向自己靠近的人群，右手緩緩握住刀柄。
寧缺神情微凜，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望向湖岸上越來越近的民眾，心想狂熱的民眾基本上都聚集在白塔寺中，那麼只要突破眼前這些人，自己和桑桑便有機會逃離朝陽城，然而問題在於，看著那片黑壓壓的人群，根本數不出究竟有多少人，想要衝過去談何容易？
他的身前是黑壓壓的人群，看不到盡頭的民眾的海洋，所有人都對著他怒目而視，憤怒地呼喊，手裡舀著鐵鍬或者是石頭。
寧缺背著桑桑向對面的人群走去，渾身染著殷紅的鮮血，但他臉上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平靜依舊，就連腳步都還是那樣穩定。
經聲陣陣，回蕩在白塔寺里，越來越整齊，越來越宏大，忽又有鐘聲加入，頓時顯得愈發寧靜，而寧靜里卻又滿是悲壯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