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四十八章 從天而降的屍與劍,來到荒原的巨輦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四十八章 從天而降的屍與劍,來到荒原的巨輦

這樣一個站在人間頂峰的大人物,卻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掌教大人也從來沒有下過桃山,直到現在他出現在荒原上。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場戰爭是西陵神殿發動的聖戰,中原諸國幾乎所有修行者都來到了荒原,數量級的差異導致了戰爭模式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來自西陵神殿的神官,來自諸國道觀的道門修行強者,來自南晉劍閣、大河墨池苑這些地方的道門客卿,珍稀的符師,各方倚重的陣師,紛紛參戰,荒原戰場之上,天地元氣被無數道念力操控著,被無數張符紙擾動著,被無數個陣法撼動著,急劇地變化不安,甚至讓自然環境都發生了劇烈的改變。
……
寧缺警惕抬頭望去,只見一道明亮的劍光,貼著黑雲下緣高速掠來,沒有刺向馬車,而是斜斜刺入右前方一道微微隆起的草甸。
前方遙遠的荒原空中偶有劍光掠過,又有亂雲漸碎成絮。
寧缺對桑桑說道。
遠方的荒原戰場上,開始電閃雷鳴,那些閃電並不如真實自然里的閃電威力大,但卻與地面極近,不停閃爍著瞬移著,似在追著某人。
在月輪國朝陽城白塔寺中,他曾經見過大師兄和懸空寺講經首座的戰鬥。
寧缺看著草甸後方那道飛劍,發現劍後有柄,頓時想明白,這把劍的主人是南晉劍閣的強者,而且極有可能便是先前腰斬那名荒人戰士的強者。
烏黑的雲層里忽然落下一個重物,呼嘯破空而至,重重地砸到黑色馬車前方數十丈外的原野上,擊起一蓬泥土。
寧缺的眼眸里忽然閃過一道極細的亮線,然後緊接著是無數道。
輦上那道高大的身影,便是西陵神殿掌教大人。
不過片刻,荒原空中再次響起破空之聲,只是這一次破空聲不像先前那次是呼嘯作響,而是凄厲鳴嘯,顯得要鋒銳很多。
修行界里最神秘的人物,一直是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但事實上還有一種說法,真正最神秘的人,是這位西陵神殿掌教。
……
深春之時的荒原,暴雨大雪晨露暮風不時出現,然後消失,戰場上混亂不堪,危險無處不在,如果不是荒人先天身體強橫,強大的戰士首領暗中學會了魔宗的功法,只怕在中原修行者和騎兵的第一次攻擊下便會崩潰。
「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西陵神殿的強者看來真的不少。」
大唐天啟十八年、西陵大治三千四百四十九年的這場戰爭,與過往無數年間的無數場戰爭,都有很大的區別。
只不過沒有誰,敢用神秘這個詞來形容他。
西陵神殿聯軍的中央,有一座巨輦。
在過往的戰爭中,修行者始終扮演著輔助的角色,無論陣師還是符師,又或是那些甘於執行刺殺任務的劍師,都不能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而在這場戰爭里,修行者則顯得非常重要。
桑桑笑了笑,然後咳了兩聲。
荒人與西陵神殿聯軍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好些日子。
他很清楚荒人的身體強度,越強大的荒人戰士抵禦刀劍的能力越強,而這名強大的荒人戰士,竟是被人用劍切斷了身體,半具屍身被震到了此處,可以想見那把劍有多快,那把劍的主人有多強。
那場戰鬥大師兄以子曰對講經首座的佛言,雙方展現出高妙近乎神跡的境界,並不比此時遠方荒原上傳來的天地氣息波動稍弱。
寧缺說道:「神仙?妖怪?你是桑桑。」
寧缺接過被冰凍的果子,啃了一口,牙齒沒有被崩掉,卻是被凍得打了個寒顫,笑著說道:「如果還是在長安城,夏天時臨四十七巷裡的街坊肯定再不會去買冰潑井水,天天都賴在老筆齋里不走。」
整片荒原上,就是這座輦上的樓台最高,比遠處綿延的草甸更高,甚至給人一種感覺,輦上的樓台彷彿比在天上飛翔的蒼鷹還要高。
數十萬人還有無數戰馬、車輛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那會是非常可怕的事情,無論是長安城還是西陵神殿,都沒有辦法完成閱兵,但在廣漠無垠的荒原上,不要說排成隊列展示,即便是像現在這樣混戰的戰鬥,依然有足夠的空間。
黑車行荒原,暗草飛寒鴉。
這座巨輦有三層樓高,一整塊青銅鑄刻為底座,輦上的欄杆是純金的,在陽光下閃爍著聖潔的光渾,彷彿要奪去世間一切光華。輦上有座樓台,簾紗萬重深鎖,看不見樓中畫面,只能隱隱看到一尊極為高大的身影。
寧缺抬頭望向南方的戰場,看著那處越來越強烈的天地元氣變化,看著那些越來越盛的劍光符意,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嚴肅。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娶個神仙當老婆。」他說道。
何等樣境界的強者,才能召雷引電?
寧缺自忖如果那些閃電追的是自己,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辦法應對,只能被劈死,而像那種境界的強者,此時在荒原上並不是一個兩個,自己帶著桑桑去那邊,究竟能改變什麼?平靜赴死還是說真的如自己所料會有別的事情發生?
雖然荒人苦苦支撐了下來,但在這些場戰鬥中,不知有多少戰士死去或者重傷,當然,有更多的中原騎兵死在他們的斧下,又不知有多少修行強者,被普通的荒人士兵殺死。
「我見過。」
寧缺好奇問道:「你在哪裡見過這等陣勢?」
西陵神殿掌教,統馭昊天道門,擁有立廢俗世諸國皇帝之權,以無上權威享世間信徒之崇拜,單以權力而論,他甚至要超過大唐天子。
只是當日無論大師兄還是講經首座,都不曾往生死里搏殺,此時寧缺感知到的遠處風暴一般的天地氣息變化要顯得更加恐怖、更加令人震撼。
如今的桑桑很乾凈,沒有血污汗水,也沒有唾液,身體從裡到外,都是極純凈的存在,就如同透明的琉璃,換句話說,她越來越不像人。
寧缺感知著隱隱傳來的氣息波動,把手裡的果子遞到桑桑唇前,說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劇烈的天地元氣波動,不知有多少強者在那處戰鬥。」
自從離開荒人部落後,她咳嗽的次數少了很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年咳得太多,如今咳出來的只是純凈的陰寒氣息,沒有痰也沒有黑色的血。
桑桑接過果子咬了口,唇齒所觸之處,果肉顏色微變,瞬間凍凝,咀嚼時發出沙沙的聲音,如同是在嚼冰。
桑桑抬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他睫毛上的冰霜彈掉,認真地糾正道:「我不是神仙,我是妖怪。」
雖然被稱作天生的戰士,雖然有很多強者,荒人部落依然沒有辦法抵抗整個人間,交戰之始便落在下風,連戰連敗,然後連退,只不過憑著千年來在極北寒域打磨的精神氣魄在苦苦支撐,但所有人都清楚,荒人已經撐不了太長時間。
荒原上剛剛生出來的新草,被熱血澆淋、馬蹄踐踏,不得不提前結束了生命,草根猶在,綠意盡銷,原野表面覆著的泥土變成浮灰,四處揚起。
黑色馬車距離戰場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便已經看到兩名強者的離開,那麼此時在這片荒原上,每時每刻都有多少人在死去?
寧缺把她抱進懷裡,親了親,又把手伸進她的黑色裘衣里,撫摸揉弄著,雖然很涼,但依然很軟,心裏的感覺還很暖。
最高的輦上,自然是最高的人。
哪怕關於掌教大人的神秘傳說,一直帶著某種令人敬畏仰慕的神性。
那道飛劍威力極大,直接穿透整座草甸,從草甸另一面破土而出,帶著一道黑土與草屑,然後落地,明亮的劍身驟然黯淡,顯得極為頹敗。
一路南行,二人說著閑話情話無所謂的話,偶爾會回憶岷山渭城與長安,不說生死與未來,也沒有什麼遺言交待——桑桑所有的遺言在瓦山禪院里已經說完,寧缺也沒打算再活著,就算有遺言,也沒有聽遺言的人。
荒原戰場上無形的血肉水車緩緩停止,交戰雙方暫時收兵。西陵神殿聯軍和修行者們疲憊地回到營中,荒人部落里的戰士,則是支撐著更加疲憊的身體,行走在原野間,尋找著屬於自己部落的同伴屍身,確認他們的名字。
這道飛劍威力如此強大,只有晉入知命境的強者,才能施展出來。
一名知命境的劍閣強者,就這樣敗了。
桑桑說道:「老師和顏瑟大師在長安城北山上戰鬥時,天地氣息的變化也很可怕,不過當時被他們自己罩住了。」
馬車行至那處,寧缺望去,只見原野淺坑裡,是半具人類的屍身,看膚色和肌肉強度,應該是名強大的荒人戰士,不由神情微凜。
總之,如今的荒原戰場,就像是一架水車,不停地從人類形成的溪流里汲水澆到原野間,只不過那些水是人類的血與肉。
他正看著南方的戰場,黑色眼眸里反映的光線,自然是那處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