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六十二章 桑桑的笑
寧缺看著他誠心誠意說道：「老師威武。」
她眼睛里的笑意卻很漠然。
寧缺看著這幕畫面，感知著眼前這條金龍里散發出的光明威壓，震撼得無法言語，心想老師你究竟想給我多少震驚？
夫子正在飲茶，聽著這話險些噴了出來，本是設計好的課程，哪裡想到在寧缺這裏無法順利推展，不由有些惱火，說道：「我是不會揀的！」
夫子又道：「但如果是一萬兩銀票落在地上，我肯定會揀。」
夫子看著桑桑，開心得意地笑了起來。
她臉上的笑容很憨傻可愛。
寧缺厚顏說道：「弟子層次太低，還需要老師您來解惑。」
夫子端著茶杯，嗅了嗅茶香，看了一眼桑桑，說道：「會死多少人我並不在意，只是不清楚，怎樣選擇才正確，才對人間有好處。」
看著開懷大笑的老少二人，桑桑也笑了起來，但她的笑容顯得有些怪異。
寧缺瞪大眼睛，問道：「什麼是人間之力？」
夫子如何看不出他此時心
寧缺說道：「既然您不在意死多少人，為什麼又要關心人間怎樣才能有好處？」
然後他確認，夫子說的是對的，今日荒原天空上出現的黃金巨龍和光明神將，足以秒殺人間絕大多數修行者，但如果是跑得最快的大師兄，或者是那名金剛不壞的講經首座，說不定還真的可以戰勝對方，至少不會敗得太快。
夫子看了他一眼，說道：「真沒出息。」
夫子說道：「如果有一兩銀子落在你身前地上，你會揀嗎？」
夫子再彈指，車廂里那條活靈活現、彷彿有真實生命的光明金龍瞬間離散消失，變成茶滴落在地板上，譬如朝露。
寧缺聞言感動，只是習慣性地不想流露出來，強自隱忍。
她明明是一個人，卻有兩種笑容。
寧缺看出老師心情有些糟糕，
夫子放下茶杯，說道：「戰鬥有很多種方式，不是說只有打架才是戰鬥，我和昊天鬥了一千多年，用盡了各種方式，只有你小師叔這種痴人，才會總想著和昊天打架，他也不想想，萬一打輸了可怎麼辦。」
夫子看著桑桑，說道：「我思來想去，最終決定用人間之力，嘗試把你體內的冥王烙印留在人間，和光同塵而令冥王無所察。」
馬車奔駛在荒原上，青草碎折野花散，春風溫暖入窗來，桑桑輕咳一聲，寧缺微顯憂慮問道：「老師，接下來怎麼辦？桑桑的病沒問題了嗎？」
寧缺想了很長時間，發現以自己的智慧與境界層次，不可能想通這些話，誠懇請教道：「老師，什麼是人間之力？我們又該如何做？」
春風入車，平靜喜悅，終於脫離了死亡與分離，車廂里的人們放鬆下來，然後便有了埋怨，學生對老師的埋怨。
寧缺笑了起來，心想自己不是老師您有資格與天
寧缺心想，人世間大概也只有您才有資格對昊天做這種情感層面的評價。
「該如何做？我已經做了。」
夫子說道：「不是冷，只是淡。什麼事情看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淡了。我活了這麼多年，親友漸散，白髮人送黑髮人不知多少回，早已把死亡之事看淡，不過是自然的終結，早死晚死沒什麼區別。」
夫子有些意外，說道：「先前我斬龍首，凝昊天神輝為光團入桑桑體內鎮壓冥王烙印，順手便把人間之力灌了進去，你還想要我怎麼做？」
說完這句話，夫子把手指伸進茶杯，蘸了些熱茶，輕彈至空中。
「黃金巨龍，還有那個黃金戰車上那名光明神將，都是昊天神輝擬出來的幻象，看著嚇人，實際上根本談不上強大。」
這句話的尾音拖得有些長，有些蕭索和遺憾。
她明明坐在窗畔，卻像是坐在天空之上，俯瞰著大地。
寧缺明白了
想著夫子言語里說難得勇敢，他微怔問道：「您不是說與天斗其樂無窮？難得勇敢？難道今天是您第一次出手？」
「如果說出手是指打架……不錯，今天是我對昊天第一次出手。」
「人間最熱最亂最真實，能讓純凈的不再純凈，能讓寒冷變成溫暖，能讓熾熱化為炊煙，本身便是一個無中生有的過程。」
「為什麼這些年您一直不肯出手？真是因為這些事情太無聊？如果您出手，大師兄不會累成那樣，死的人想必也會少很多。」
夫子把他虛情假意的手打掉，怒其愚蠢，斥道：「我今日贏的不過是昊天意志的一些顯象，又不是昊天本身，如果這就算戰勝昊天，你小師叔當年怎麼會死？如果讓他聽到你的話，不得氣到再活過來！」
茶滴飄散懸浮，反射著天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凝成了一條細小的
夫子靠在榻上，透過天窗看著青天白雲，說道：「因為……最終我還是發現，自己很不喜歡、甚至有些厭惡昊天？」
「光明是有，黑暗是無，以有化無，如聞道於盲，所以不能指望昊天神輝能壓制她體內的冥王烙印。佛法講究的是自悟，依舊是個盲便無視、聾便無語的自欺欺人法子，依然無法完全消除。」
寧缺說道：「其實與人斗……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寧缺把空了的茶杯斟滿熱茶，取了手巾想要把夫子鬍鬚上蘸著的茶湯擦乾，笑著說道：「您今天可不就是打贏了？」
「我就是人間，我的力量就是人間之力。」
寧缺問道：「那您為什麼在猶豫了這麼長時間，甚至是這麼多年之後，還是選擇出手與昊天作對？」
寧缺和桑桑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的堅決，說道：「當然要揀。」
寧缺也笑了起來，笑得有些傻。
夫子收回目光望向寧缺，說道：「當然，你是我的學生，在這件事情里陷得太深，這也是讓我出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