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六十九章 那一定很美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六十九章 那一定很美

有別的事物在視野中出現,那是一輪明亮的紅日躍出海面,就如夫子曾經說過的那樣,太陽就這樣陡然地出現,根本沒有任何預兆。
「和這個太陽差不多……但我可以肯定夢裡的太陽是真實的,那是一個大火球,可以燃燒很多年,人間的能源、養分,基本上都來自於它。至於它為什麼能夠燃燒那麼長時間,就是來自於前些天我和您說過的那個公式。」
除了震撼和嚮往,寧缺此時心裏無法生出任何別的情緒。
寧缺醒過神來,說道:「她的說法不準確,不過大概意思差不多。」
桑桑一直沉默站在旁邊,聽他們說話,這時候想起小時候聽寧缺說過這種環,說道:「一張紙只有一個面,怎麼走都走不出去。」
「那個太陽是什麼樣子?」
夫子沒有什麼反應,每天除了享受人生,只做兩件事情。
「是的,老師。」
寧缺說道:「我沒有見過那樣古怪的世界。」
……
寧缺看著老師眼中的深意,不知該怎麼說。
這是一個封閉的、沒有邊界的世界。只是這樣一個世界是怎樣構成的呢?
夫子沒有問他是從哪裡得到的這些知識,寧缺也沒有說,師徒二人似乎形成了某種默契,又或者彼此早已心知肚明。
夫子說道:「這些年來為了尋找冥界,也為了尋找世界的邊緣,我去過很多地方,有時候帶著你大師兄,有時候就是一個人旅行。」
隨著時間的流逝,大船四周不再只有汪洋一片的海水,開始出現積雪的海島、遊動的海魚,甚至有一天,他們看到了海岸線。
寧缺說道:「好。」
「天空上也有日夜交替,只不過當時的我自然沒有心情去計算年歲,湛藍的天空里先有雄鷹,還有白雲,到最後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我一個人。」
夫子看著他微笑說道:「但你知道這個世界不是無限的。」
寧缺想了想后,說道:「總是會有好奇心的。」
寧缺剪開紙帶,講莫比烏斯環,用筆在紙上畫三維圖,形容更多變型,還講了很多物理學方面的東西,只不過畢竟他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年齡還小,就算當年的學習成績再好,能講的東西也都很淺顯。
「您飛了多長時間?最後發生了什麼事?」
……
通過和那些船上的人的對話,他知道再往北去數十里,便要抵達大河國最南端的一處海港,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回到了人間。
夜幕降臨到海面之上,繁星鑲滿了夜穹。
夫子的眼睛微亮,看著他說道:「你教我。」
夫子說道:「很是孤單,心裏也漸漸沒有底,而且感到累和疲倦,然後我便轉身飛回,當我重新降落到人間的地面上,才知道已經過去了三十幾年。」
寧缺這才明白自己問了個很愚蠢的問題,說道:「世界的邊緣在哪裡?」
寧缺完全沒有想到,在黑暗海洋的更北方,居然能夠看到日出,被這幅畫面震撼得無法言語,怎麼也想不明白。
夫子帶著他和桑桑登岸,看看岸上的風光,然後再次登船繼續北行,一路上,他們去過寒冷的高原,見到了滿被蘚苔覆蓋的無人大陸,看到了各種奇形怪狀的動物,還看到了像面鏡子一般的大鹽湖。
……
「噢,那個簡潔而至美、卻無限廣闊的公式。」
夫子說道:「我飛了很長時間,然而天空還是那麼高遠,星星依然沒有任何變化,更令我感到不解的是,腳下的地面,似乎還在原來的地方。」
「如果星星所在的位置足夠遠,那麼它就會足夠小,在望遠鏡中就算變大,也很難被肉眼捕捉到,所以您的推論,並不是那麼立得住腳。」
「就像你說的那個環一樣。」
「莫比烏斯環?」他自言自語說道。
夫子看了一眼湛藍色的天空,說道:「為了尋找世界邊緣,我連天上都去過,難道我會不想知道腳下這片大地的真實模樣?」
『注:以我如此低下的智商,弱暴了的知識水準,居然還想玩世界構造,這真TM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純粹自虐,這輩子都不這麼搞了。我很愛夫子,這章很美,除了最後點題,還是想說,夫子當年做的那些事情很美,尤其是飛天的時候很美。』
他沒有解釋月亮為什麼會有盈缺變化,因為他知道老師肯定能明白。
那些東西是知識,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知識。
寧缺看著夜空說道:「我夢中的世界,夜空也有星星,但那些星星都在移動,在視線里的移動,主要是因為人們腳下大地的關係,事實上,在近乎無限的遙遠宇宙空間深處,它們自己也在移動。」
「是的……夢裡的人類,也是生活在一個球上。」
他指著夜空說道:「夜晚如果無雲,人們便能看見月亮,有時候它圓得像張餅,有時候它細彎得像根絲瓜。」
他教桑桑做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教她享受人世間最美好的東西,然後便是命令寧缺教他很多這個世界上沒有的東西。
寧缺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於是他明智地不再繼續與老師在言語上抖機靈、在道理上做較量,直指漆黑夜穹里的那顆星說道:
離開荒原極北寒域后,大船一直在向北行駛,怎麼卻來到了南方?夫子沒有動用他的大神通,那麼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寧缺說道:「宇宙無限,這很正常。」
夫子端著一杯葡萄酒走到他的身邊,說道:「當初在書院後山,我們曾經討論過類似的問題,我說過,如果是一個球,便能解釋很多現象,但既然我們身處的世界不是一個球,又不是平的,那麼只能說明它是扭曲的。」
寧缺說道:「最大的區別其實不是星星,而是月亮。」
「如果足夠遠,便足夠小,那為什麼我們在地面上能夠看到它?」
千帆行於碧波間,這是一幕很美的畫面,寧缺看著這幕畫面,卻變得非常沉默,雖然他已經有心理準備,但依然覺得難以接受。
寧缺第一次知曉老師還做過這樣無畏的舉動,想象著老師乘青風直上天穹的畫面,極為震撼,問道:「您為什麼要飛?」
夫子微笑說道:「我也有好奇心,我想知道天空到底有多高,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邊界,我想知道那些星星究竟有多遠。」
夫子說道:「這個世界沒有邊緣。」
寧缺望向遠處海面上的帆影,喃喃說道:「不是先看見帆尖,再看見船身,說明這個世界確實是平的,那麼我們是怎麼繞回來的呢?」
夫子輕撫微寒的船舷,抬頭望著那寥寥可數的幾顆星,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微笑說道:「很多年前,我曾經向天空飛過。」
大船繼續向北前行,看到太陽的次數越來越多,太陽在天空里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黑暗的海水,也漸漸變成美麗的深藍。
夫子抬頭望向夜空,彷彿看到一輪明月出現在那裡,微笑說道:「萬古長夜生明月,那畫面想來一定很美。」
在他曾經熟悉的那個世界的規則里,覆蓋著地面的是大氣層,夫子當年飛了那麼長時間,早就應該飛出了大氣層,甚至飛出了太陽系,然而夫子的經歷卻並不如此,那麼這似乎說明夫子的猜測是正確的。
大船行於海上,從來沒有遇到過風暴,釣魚,喂海鷗,曬太陽,喝船艙里貯存多年的美酒,這種日子很幸福,但寧缺總覺得心裡不安。
書院果然是天下第一,無論什麼方面都是天下第一,就連耍貧嘴,夫子也能耍得如此平靜高雅,時刻能讓對話者產生吐血的衝動,卻偏生吐不出血來。
夫子飲了一口葡萄酒,說道:「你見過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之所以不會掉下去,是因為萬物之間自有引力?」
船隻迅速變得密集起來,無聊了很長時間的大黑馬,把頭伸出船舷,看著那些熟悉的人類,歡快地嘶鳴,把那些船上的人嚇得不輕。
夫子嘆道:「一個時刻發生著變化的世界,該是怎樣的生機勃勃。」
時間就在師徒二人的討論中緩慢流逝,這是夫子第一次接觸到另外的世界,也是寧缺第一次向別人講述那個世界,聽的人感慨萬分,說的人也自有感慨。
夫子沒有聽說過這個詞,問道:「什麼環?」
夫子微微挑眉,說道:「一張紙怎麼只有一個面?」
寧缺莫名緊張,聲音微澀問道:「然後呢?」
在海洋上航行了數十日,海面上終於出現了船隻。
※※※
……
這是不見典籍的陌生世界,夫子帶著他們環遊,帶他們去了很多美麗的地方,吃了很多沒有吃過的食物,當然那些食物都是很好吃的。
夫子轉身望向他,說道:「你看見一座山,會不會想知道那座山後面是什麼?你看見一堵高牆,會不會想知道那堵牆后是什麼?」
大船離開海岸,駛入黑暗的海洋,繼續向北方前進,那座據說是人間最北處的雪峰,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更準確地說,是在視野中變矮。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我夢中的世界……也有太陽。」
寧缺只有沉默。
夫子說道:「以前說過,你夢中看到過別的世界,能不能形容一下那個世界?」
有一天寧缺問道:「老師,這些地方你以前都來過嗎?」
寧缺問道:「為什麼要尋找世界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