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九十三章 渭，無所留
馬士襄走下低矮的土城牆，一面與城裡的軍卒攤販打著招呼，一面走回簡陋的軍帳，看著昨日北大營發來的軍情簡匯，沉默了很長時間。
渭城的土牆不停地顫抖，簌簌落著積年的灰。
渭城外的金帳王庭騎兵開始動了。
已經提前被挑出來的九名唐軍，大聲應是。
「是。」
「是不是最好的騎手？」
最近這些天，經過渭城的商隊寥寥無幾，雖說有那場連綿暴雨，讓草原酥軟泥濘難行的緣故，但還是透出了幾分古怪。
馬士襄看著渭城外的畫面，淡然說道：「告訴長安城裡的人，不要再管什麼隆慶皇子，不要再管東邊那些雜碎，我大唐真正的敵人出手了。」
馬士襄斂了笑容，神情肅然問道：「前天讓你們備的馬準備好沒有？」
「遵命。」
「為大唐守國門，那麼總還是要守的。」
「我最擔心的還不是這個。」
那名校尉搖頭說道：「開平那邊說，軍情早已快馬送至北大營，而且其餘的六個城寨，也
有副官在旁應道：「報告將軍，都已經準備好了。」
馬士襄雙眼驟亮，霍然起身說道：「怎麼說的？」
黑壓壓的草原騎兵，像潮水般鋪天蓋地而來，渭城瞬間被淹沒。
好在他見過很多戰爭，見過很多死亡，所以雖然隱隱知道，這一場仗會與過去有很大的不同，但他依然很平靜，睡得很香甜。
整片荒原都開始震動起來。
草原騎兵繼續南下，兵鋒直指長安。
如果是平時，眾人難免要迎合打趣兩聲，但今天沒有人能夠笑出聲來，他們的臉色非常難看，握著刀柄的手都有些寒冷。
「鎮北軍有一部分隨陛下親征東荒，現在還停留在賀蘭城裡，音訊全無，如今朝廷又要調兵去土陽城布防……」
馬士襄問道：「是不是最好的馬？」
那名校尉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緊張，聲音微顫說道：「這些年來，王
長安城意欲調鎮北軍一部，前往土陽城抵抗燕軍入侵。便在此時，安靜了數十年的金帳王庭，調集所有力量，以雪崩之勢南掠，入侵唐境。
因為那場暴雨？但梳碧湖畔的山林雖然有鬆動的跡象，卻沒有滑坡的痕迹，膽大包天的馬賊，斷不至於因為恐懼便放棄自己的老巢。
渭城所有軍卒，都望向馬士襄。
馬士襄嚴肅說道：「四騎往北大營報訊，另四騎南歸長安城報訊，記住換馬不停蹄，現在整個大唐都需要你們的速度。」
如今渭城似乎像過去那些年一樣太平，但有些事情，卻令馬士襄心憂。
……
那名校尉問道：「那可怎麼辦？」
七城寨的唐軍，奮勇抵抗，奈何敵人勢盛，接連被破。
「一騎向開平集報訊……老魏那邊估計也差不多，派一騎去就夠了。」
無數金帳王庭騎兵，沐浴著晨光，像黑壓壓的狼群，覆蓋著
馬士襄站起身向帳外走去，說道：「另外告訴所有人，戒備等級提到最高。庫房裡記得還有十幾把火槍，拿出來整整，小心明火。」
清晨時分，被緊急警信驚醒，馬士襄還有閑暇洗了把臉，戴盔穿甲，拭劍緊弓，精神抖擻地在士兵們的護衛下，再次來到渭城城頭。
副官問道：「將軍，敵人勢盛，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寧缺還在渭城的時候，七城寨對梳碧湖的清剿收割最是頻繁，打柴的收入最為豐厚，然而即便在那幾年，馬賊群依然不捨得放棄梳碧湖。
時間漸漸流逝，軍帳被掀開，一名滿身灰塵的校尉匆匆走了進來。
馬士襄眯著眼睛，看著金帳騎兵深處那桿王旗，忽然得意地笑了起來，說道：「我們居然正好是在單于的行軍路線上，這下老魏他們不得羡慕死我？」
馬賊最近一次集體離開梳碧湖，是因為那輛黑色馬車，是因為寧缺帶著那丫頭遠遠看了渭
馬士襄憂慮說道：「我最擔心的是，如果鎮北軍主力真的調到東面，金帳王庭精騎全力南攻，就算大將軍府能反應過來，卻也沒有力量阻擋。」
九名唐軍從渭城後方離開，帶著數十匹渭城最好的戰馬，開始執行自己的任務。
馬士襄淡然說道：「院長和陛下先後辭世，朝堂不寧，如今東北邊軍又遭重創。王庭騎兵就像是一群餓狼，當我們強大的時候，它們不敢有任何異動，但當我們稍顯孱弱的時候，它們便會亮出獠牙。」
「涼拌……今晚讓廚子弄盤苦苣涼拌了吃，我這些天火氣有些大。」
馬士襄回頭望向牆下面色如土的酒樓老闆、洗衣大嬸和人數不多的居民們，沉默片刻后說道：「抱歉，士襄身負守土護民之責，但今日恐怕是護不住你們了，或者離開，或者進地窖藏身，相信我，我大唐軍隊總有回來的那一天。」
渭城城頭上的唐軍，知道將軍說的老魏是開平集的軍事主官，這一
「是。」
那校尉問道：「將軍，那我們該怎麼辦？」
朝陽已經離開了地面，把荒原照得紅暖一片，籠罩渭城多日的陰雲終於散去，然而渭城裡的人們，看著眼前的畫面，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他明年便要榮休，回到故鄉抱孫子，他比誰都不想再遇到戰爭，但他比誰都清楚，當戰爭來臨的時候，誰都無法逃開。
馬士襄花白的頭髮，在晨風裡輕輕飛揚。
在風雨將來天色晦暗的時刻，大唐邊境渭城最高軍事長官，如過去這些年裡一樣，像交待雜事般交待著職司，尋常而細緻。
……
最令他感到警惕的是，據游騎回報，長年盤踞在梳碧湖的馬賊群，忽然消失無蹤，沒有任何人知道，那些天殺的傢伙去了何處。
天啟十八年秋，大唐東北邊軍覆沒。
馬士襄看著那份軍情簡匯，眉頭皺得極深，繼續說道：「大將軍府現在主要精力都放在東進上，對下面報上去的軍情，只怕有些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