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二章 身灰心亦灰
當時的情形和現在完全不同，當時只不過是東北邊軍覆滅，大唐看上去依然強大不可撼動，而當金帳王庭南侵的消息傳到長安城后，他在第一時間命令何明池去終止那個計劃，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陰險行徑，也要想辦法通知許世。
「你說這些人怎麼就不明白朕呢？」他蹙著眉頭說道。
……
因為不安所以憤怒，因為驚恐所以憤怒，因為憤怒所以憤怒，整座長安城都陷入憤怒的氣氛之中。曾經為了國之大局而強行隱忍的皇後派大臣們，終於再也無法忍受當前的情況，在朝堂上在輿論上向宮中的新帝和公主責難紛紛。
「所以我一直沒有動手，直到你到御花園來散心。」
所以他愈發憤怒。
西陵神殿的誥書號召天下伐唐，讓唐人第一次真切感覺到了亡國的可能性，而最近傳來的清河郡叛國自立的消息，更成為了最沉重的一次打擊。
他忽然覺得這片孤凄的寒殿不是人呆的地方，霍然站起身來，揮手把苦苦哀求他的一名太監推倒在地，帶著始終守在殿外的徐崇山，向御花園深處走去。
寧缺說道：「那兩名將軍死了，但參与刺殺的數百名騎兵卻還沒有懲治，我知道現在這些人都被你繳了械關在軍營里。」
徐遲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蹙眉說道：「那兩名將軍，在刺殺失敗之後便當場自殺，你就算要了他們的屍首，也沒什麼用處。」
朝小樹領了旨意，帶著驍
徐遲的眉頭皺得更深，說道：「十三先生要大行株連？」
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消息，開始在請願人群中流傳，本應在數日之內歸來的鎮國大將軍許世，竟然已經在南方崤山一帶被西陵神殿暗殺！
李琿圓神情略顯緊張，卻沒有轉身逃走，尖聲說道：「你在宮中已有多年，難道不知道在這裡是殺不死我的？」
當他說出第一句話后，李琿圓便醒過神來，但沒有任何反應，繼續沉默聽他說著，只是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
清河會館設在長安城某處繁華地帶，在諸閥投敵的消息傳來之前，這裏便是朝廷重點監視的地方，如今更是有重兵把守，被困在會館里的諸閥子弟面色慘淡，等著未知的命運，然而卻有數人看著漸漸混亂的局勢，生出了些別的心思。
李琿圓無法再忍受，從昨天到今夜，他已經使人暗中陰殺了好幾個太監和宮女，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無法從這些人的眼中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神情。
屋漏偏逢連夜雨，遠遠不足以形容當前大唐遭受的連續打擊，風雨飄搖不足以形容其險，一波高過
至於請願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其實這些學生也不是很清楚，但總之他們想要改變現在的局面，他們希望看到改變。
「如果是平時，膽敢驚動陛下的遺體，刺殺皇后與儲君，這些人都是死罪，我知道你現在捨不得殺他們是出於什麼考慮。」
朕現在是皇帝，朕當皇子的時候，你們都可以那麼親近崇拜敬畏地看著我，為什麼現在居然敢如此無禮地離我而去？
當這個消息從請願人群里傳到長安城各處后，上街表達憤怒和懷疑的人變得越來越多，整座長安城彷彿變成了無數條憤怒的河流。
皇宮裡的大殿顯得格外孤清凄冷，李琿圓坐在椅上，看著殿外的夜色發怔，無數的思緒在他的腦海里快速掠過，然後又再次閃回。
徐崇山說道：「不管你的皇位是怎麼來的，總之你現在是大唐的皇帝，但凡腦子正常一些的人，都不會做出你做的這些事情，但又很奇怪的是，你似乎總能給自己做的事情，找到一些合理的解釋，這麼看你的腦子其實很正常。正常的人卻總在做不正常的事，你說誰能看明白？」
時值深秋，御花園裡亦顯蕭瑟，但好在還有數種花朵在盛開，于夜色之中盡顯嬌媚。看著美麗的花樹，李琿圓的心情終於平靜了些。
太監宮女現在都很怕他，因為他很憤怒。這卻讓他更加憤怒，因為他清晰地從這些太監宮女的眼
無論徐遲和汗青，還有鎮北軍里的其他將領怎樣激烈的反對，皇後娘娘只是平靜以對，卻不肯改變主意，堅持要帶著六皇子回長安。
他覺得自己很無辜，那種不被理解的痛苦，像毒蛇一樣不停撕咬著他的心臟。是的，許世將軍的行蹤，是他讓何明池花費了很大力氣才查到，也確實是他讓何明池想辦法聯絡上西陵神殿的大人物的。
寧缺想起當年皇宮裡不停響起的痛罵白痴聲，笑著說道：「確實如此。」
徐崇山身體微微前傾行了一禮，直起身體便變成了一座山峰。
徐崇山看了一眼遠處宮殿檐上的檐獸，沉默片刻后說道：「因為你不是一個很容易讓人看明白的人。」
她看著沉重的灰棺說道。
許世大將軍的行蹤，正是被宮裡某位貴人出賣給了西陵神殿！
李琿圓也很憤怒，他甚至覺得自己比皇城前那些請願的人群更加憤怒。
離開北大營之前的那個清晨，寧缺再次找到了徐遲，說道：「皇後娘娘和我給你帶回了數萬人的隊伍，我想我們有資格找你要幾個人。」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離去。
憤怒的河流往往都是渾濁的，於是有人開始趁著水渾摸魚，又有人試圖趁著水渾變成魚溜走，西陵神殿用了數百年時間，在長安城裡埋下的那些暗哨與潛伏者，開始蠢蠢欲動，準備藉此機會將局勢攪得更亂
徐遲建議暫時把陛下的靈柩留在北大營中，還可以激勵將士三軍用命。
「陛下對我有大恩，要殺你我本有些心理障礙，但這些天看下來早就沒了，因為你活在這個世界上，便是陛下最大的恥辱。」
諸將實在是沒有辦法，如今金帳南侵，大唐北疆正處於危難之中，他們不可能派大軍護送，最終決定抽調五百騎精銳隨行。
……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看來你也要反朕。」他看著徐崇山寒聲說道。
官員們質問宮中為何皇後娘娘和六皇子還沒有回到長安，為什麼遲遲沒有賀蘭城的消息，為什麼清河郡這個公主殿下的盟友，會在朝廷最危難的時刻，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無恥行徑，質問陛下和殿下有何顏面去見先帝。
徐遲想了想后說道：「五百騎兵的數量確實少了些。」
徐崇山說道：「你或許不知道，這裡是皇宮中距離諸殿最遠的一個地方，殿上那些檐獸，再也沒有辦法保護你。」
寧缺說道：「我要的不是活人，我要的是死人。」
場間一片震驚。
皇后微笑說道：「陛下這麼瀟洒的人，怎麼會在乎這些。」
所有人都清楚，寧缺帶著皇后與六皇子返回長安，要的就是時間與隱秘性，沉重的松棺如果隨行，會帶來極大的不便。
「數年之後，當這場大戰結束的時候，如果這些騎兵當中還有僥倖活著的，那麼我便不再追究，如果他們死了，就算是贖罪。」
樹皮噼啪
那具沉重的松棺。
最終化為一匣子灰。
松棺在柴堆上漸漸燃燒起來。
如果說成京之戰，對唐人來說是一次極大的震撼，但對他們的自信依然沒有任何影響，金帳王庭南下，才算是真正地令所有唐人警醒不安起來。
李琿圓沒有注意到徐崇山對自己的稱謂毫不恭敬，不解問道：「什麼意思？」
至於那位貴人為什麼會這樣做，很明顯是因為他得位不正，害怕一向以剛正不阿聞名的許世大將軍回到長安，把他從皇位上掀下來！
皇后搖搖頭，輕聲說道：「陛下想回長安，所以我要把他帶回去。」
寧缺說道：「所以我也不會要你把這數百名騎兵全部殺死，但我要你承諾我，這些騎兵必須被送到最前線，最危險的戰場上。」
「燒了吧。」
即將離開之時，又遇到了一個很棘手的問題。
書院封門后，前院新一期的學生被遣散回家，或進入朝廷各部衙做義工，他們和太學等處的年輕學子，是長安城裡最熱血最激動的那群人，當大唐被籠罩在烏雲之中時，他們終於走上了街頭，彙集到皇城前開始請願。
然而……西陵神殿的大人物沒有聽自己的話，何明池和軍部都沒有聯絡到許世，許世居然真的就這樣死了，這能怪我嗎？那個老傢伙如果真把我當成皇帝，怎麼會在沒有旨意的情況下，便離開了鎮南軍？他如果還留在鎮南軍，又怎麼會死？結果現在怎麼所有人都在怪我？怪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