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日
不知道有多少戰馬墮地而死，不知道有多少騎兵被沉重的戰馬壓死，不知道有多少戰馬和騎兵還活著，卻骨折肉離生不如死。
隱約可以看到有些戰馬和騎兵的耳中塞著棉團，但很明顯，這些棉團沒有起到意想中的效果，染著紅色的血漬，大概竟是耳膜都被震碎了。
但也有人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畏懼。
寧缺一直認為她很適合進書院學習。
西陵神殿聯軍的騎兵還在試圖向青峽發起衝鋒，然而此時的地勢，已經被同伴和戰馬的屍體填滿，很難找到空隙。
……
因為守青峽，最終還是要看二師兄。
這真是一場無趣的戰鬥。
因為他們很清楚，對於北宮和西門來說，這種樂聲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琴簫此時，不再奏無聲之樂，而出了真音。
漸漸地，琴簫之聲偶爾會再次響起。
便在這時，那些慘嚎不斷的屍體堆里，忽然響起一聲悶響！
然後就像被倒完后的水囊一般軟軟癱倒。
他們不願意撤出這場戰鬥。
泉水叮咚，漸成金擊！
原野南方，忽然響起鳴金的聲音。
琴簫先前無聲，對的是馬。
四師兄伸手，想要阻止北宮奏琴，但看著他不停揮舞的濕漉黑髮，看著他如癲如狂、瀟洒快意的模樣，竟是不忍阻止。
從正午到暮時，西陵神殿聯軍至少填了一千多名騎兵進去。
就在琴簫聲響起的那一刻，篷下的書院諸弟子，臉色驟然一變。
鐵劍下砸之勢未衰，似乎永遠不衰。
他們自己最先發現了問題。
錚的一聲。
北宮與西門並不知道同門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他們的精神與
數名沖在最前方的騎兵慘呼著摔下馬去，腳被馬鐙拖住，身體被拖著在原野間不停前行，片刻后便渾身鮮血，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
噗的一聲，他把胸腹里所有的血全部噴了出來。
青峽出口處，篷上殘箭如草。
書院弟子們很累，累在指間。
……
拍蒼蠅的拍。
至少在這一刻，他們的心還足夠堅定與堅強。
痛嚎聲，痛呼聲，痛哭聲，在原野間不停響起。本來極具紀律性的騎兵，此時全部變成了瘋子，他們捂著耳朵，痛苦地面容扭曲。
那幾名像飛石般破空而至的武道強者，被鐵劍的劍風觸及，便變成了真正的石頭，遠遠地飛向原野四處，然後重重落在地面上。
在這種情況下，騎兵自然無法當起什麼衝鋒，失去指揮的戰馬們，不安地停下腳步，在原野間來回踱步，顯得格外惶恐茫然。
二師兄站在裏面。
水快開了。
血水順著盔甲的邊緣向下滴著，漸漸匯成一條血流，流到插在原野間的那五柄劍處，然後順著劍刺的地方，緩緩下滲。
青峽外有一片百丈的半圓區域。
過往無數年來，這個世界上不知發生過多少慘烈的戰爭，但都很少會出現這樣的畫面，而這些竟然只是因為一方古琴，一把洞簫。
北宮和西門確實已經累了，他們的身體很累，手指很累，自指間流出的血，塗染在琴弦與簫管上，便是琴與簫的聲音都開始變得嘶啞起來。
這代表著北宮與西門真的累了，再沒有辦法像先前
一道清冽的琴聲，如泉水般響起。
事實上，也塗滿了血。
不知道這一場青峽之戰，他要在身前種幾把劍，又要用多少敵人的鮮血來澆灌。
他抬起頭來，望向原野間正源源不斷衝來的聯軍騎兵，洒然一笑。
因為西陵神殿聯軍的攻擊還在持續。
流血的手指，在琴弦上自后而前拂出，動作極為瀟洒。
那名南晉將領的實力最強，到得最快，手中的鐵槍暴烈刺出，在空中貫通一條筆直的直線，把裏面所有的空氣都逼了出去，槍頭爆出雷般的巨響！
那是簫聲。
他們的雙手明明空著，卻沒有去解開自己的腳，只是死死捂著自己的耳朵。對他們來說，那道琴簫聲帶來的痛苦，要比此時被戰馬拖著在地面前行，斷骨挫肉的痛苦大無數倍！
站在篷外原野間的二師兄沒有回頭，他的右手伸向鐵劍的劍柄。
暴烈的琴簫聲，讓那些衝鋒而至的戰馬都暴烈起來，而對於那些騎在戰馬上的神殿或南晉騎兵來說，這些樂聲就像是無數把鋒利的刀子，直接刺進他們的腦海！
此時北宮未央和西門不惑終於動了真火，於是琴簫之聲漸現，開始對人。
篷下爐上的鍋里燒著水。
不是砍，不是劈，不是切，也不是削。
然後他對著那名南晉將領便砸了下去。
青峽之戰第一日。
那些血也是他的戰利品。
「君陌，與本座一戰。」
……
更多的騎兵在聽到琴簫聲的那一刻，臉色驟然蒼白，本能里把絕對不應該脫手的兵器全部扔了出去，然後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片刻后。
鐵劍砸到了鐵槍的槍頭上。
說完這句話，他提著鐵劍向青峽出口處走去。
……
因為北宮和西門很清楚，只要琴簫之聲不停，二師兄便可以不動。
天氣晴。
北宮未央撫琴的手指忽然停住。
這名南晉將領身上的盔甲，頓時變成了無數碎片。
鐵劍繼續下砸。
西門不惑聽到了真實的琴聲，臉上露出一絲毅然的笑容，簫管頓時迸出一道真實的明亮有如牧童吹葉的簫聲！
又有琴聲響起。
二師兄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
全部是敵人的血。
二師兄看著南方那抹在暮色里彷彿要燃燒起來的血袍。
西陵神殿聯軍終於召喚騎兵停止衝鋒。
鐵槍的槍身被砸彎。
戰馬的蹄聲是那樣的單調，聯軍騎兵的慘呼是那樣的單調，不再美妙的簫聲與琴聲也是那般的單調，所謂單調，就是重複。
倒在地上，癱成一片。
牧童吹葉，漸成凄嘯！
鐵劍方正寬直，看上去就像是一塊很厚的鐵塊，被二師兄握在手中，向前一砸，便有大風起兮。地面的石礫畏懼亂滾而避。
殺人，然後還是殺人。
原野間響起葉紅魚的聲音。
是砸。
所以他們這些師弟師妹要做的，便是儘可能地替師兄多撐一段時間，讓師兄能夠多休息一段時間，去應對馬上可能便要到來的真正的攻擊。
在後方，還有幾名沒有被琴簫聲擊倒的軍中武道強者，聽著那聲暴喝，一踩馬鞍
宜行喪，餘事勿取。
七師姐抬起頭來，拈著繡花針的手指開始顫抖，看著北宮未央，看著他身前已經被血染紅的琴弦，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情。
四師兄霍然抬首，望向西門不惑，看著他蒼白的臉色，看著他額上黃豆般的汗珠，握著木筆的右手微顫，神情漸趨凝重。
那名南晉將領的眼睛里流露出絕望與不可思議的神情。
二師兄面無表情伸手，握住鐵劍的劍柄。
鐵槍槍頭被砸扁。
篷下的書院弟子們都清楚，西陵神殿聯軍不顧死傷慘重，也要不間斷髮起自殺式的攻擊，為的便是要拖垮自己這些人，更準確來說是要拖垮二師兄。
青峽後面便是大唐。
二師兄不再理他，抬頭望向破空而至的那幾名武道強者。
然而即便如此，他們依然無法阻止琴音簫聲，像冥王的呢喃般鑽進自己的耳朵里，鑽進自己深深的腦海里，把自己的意識割成了無數痛苦的碎片。
他一動不動。
……
一抹血色衣影，出現在暮色中的原野間。
「你不是我的對手。」
不是他們承受不起這種損失。
琴簫聲一直沒有斷絕過。
這種累，叫做畏懼。
就在這時，安靜的篷下，忽然響起一聲嗚咽。
他沒有理會身上的血，只是靜靜看著前方的原野。
他右臂一振，手中的鐵劍從左向右揮出。
那幾名武道強者堅強地以劍撐地，站起身來。
神殿聯軍很累，累在心裏。
二師兄渾身是血。
但他們的心不累。
然後他一聲清嘯，手腕一揮。
相對於原野間不時響起的慘呼和墮落聲，青峽出口前
那名南晉將領重新握住了手中彎曲變形的鐵槍。
要吃晚飯了。
南晉將領身上的所有骨頭，都被鐵劍砸碎了。
篷下的人們都抬起頭來，沉默看著彈琴吹簫的北宮與西門，臉上寫滿了擔心。
鐵劍砸到了那名南晉將領的身上。
而是西陵神殿聯軍里的將士們覺得很累。
……
那是金戈，那是鐵馬！
……
暮色中的原野，如塗滿了血。
他始終站在原地。
遠處那幾名武道強者也先後倒下，他們也碎了。
……
灑向原野間的光線，也變得紅暖了很多，青峽外的原野上，堆積著不知多少具屍體，屍堆里的慘呼漸漸斂沒，四周死寂一片。
站在最前方，距離這些重騎兵屍骸最近的二師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他的神情依然是那般平靜，他的雙眉依然是那般英挺。
這真是一幕慘烈至極的畫面。
……
一名身材魁梧的南晉軍方將領暴喝一聲，推開壓在身上的幾具屍體，雙手持著鐵槍，向二師兄沖了過去。
那幾把劍是他的戰利品。
二師兄確實沒有動。
※※※
天空上的日頭漸漸西移，漸漸變得紅潤起來。
琴簫聲帶著一往無前的壯烈氣息，向原野間傳出。
在半圓之外，倒著無數西陵神殿聯軍的騎兵，黑壓壓一片，就像是宋國風暴海畔著名的防浪堤，只是這座黑堤里不停響著慘嚎與痛呼。
『注：酷……終於找回感覺了，狼嚎兩聲。』
這一次不再是砸，而是拍。
……
沒有向後退一步。
即便是篷下的書院弟子，看著這幕畫面，都有些不忍。
因為他的身後就是青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