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何事秋風落黃葉
這種檢查很複雜，工作量很大，好在現在這種時刻進出長安城的人極少，只有源源不絕的運糧車隊，把城外的官道佔得滿滿的。
寧缺伸手到橋外的水面上，接住空中飄落的一片銀杏葉，說道：「這裏便是第四處堵塞，你感知一下箭樓正下方的天地氣息。」
那個腳踩光明，身在黑暗的桑桑。
看著這幕畫面，寧缺的心情愈發沉重。
再度並肩，一如當年，事實上卻並不如從前。
陣眼杵在寧缺的懷裡，就像是石頭，硌得他的心情有些慌亂。
他拿著炭筆，在圖紙上不停地塗繪，看著城中那些氣息堵塞的地方，思考修復或者說浚通的方法，只是越思考，臉色越難看。
他想了很長時間，也沒有想到辦法。
寧缺說道：「我母親。」
寧缺和莫山山行走在長安城裡。
但沒有人對此產生過懷疑，因為長安城是唐人最後也是最強大的信心來源，只要這座城還在泗水南方的平原上矗立，唐人的臉上便能保有笑容。
……
現在暫時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這個問題，其中就包括寧缺。
莫山山說道：「我沒有這種能力。」
他此時腳下的南城門，受到的影響最大。
如今的人間，再也沒有人能夠施出這樣的手段。
莫山山閉上眼睛，疏而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膚上微微顫抖。
道門準備了千年時間，不知凝合了多少道門先賢強者的智慧與能力，雖然依然及不上夫子，沒有辦法直接毀掉驚神
「我沒有時間，不然可以再次同游。」
從北城外的大明宮開始，隱於秋林里的暗水行出彎山，匯在湖泊，再經由皇宮地底，流過南門觀后，經由萬雁塔，入朱雀大街，再從長安城南門而出……
對唐人來說，長安城永不陷落是心理定式，近乎真理，根本不需要理由。沒有多少人知道，最根本的原因是一座名為驚神的大陣。
寧缺想起泗水之上，那個雙腳白如雪蓮，身體黝黑的少女。
寧缺搖了搖頭。
他看著護城河上的黃葉，說道：「正因為強大，所以麻煩。現在被道門用手段堵塞后，想要疏通，便需要更多的天地元氣。」
長安城就此洞開了嗎？
看著下方的密集民宅與四通八達的街道，他的眉眼間寫滿了疲憊與憂慮。
深秋的天空，高而遼遠，清淡到了極點。
……
寧缺問道：「能不能用符？」
「怎麼來了長安？」
直順的黑髮披散在肩頭，不再如當年的瀑布，直似極美的筆觸。
雙唇有些薄，平靜地抿著，在白皙的容顏上，似雪地里的臘梅。
三師姐給他留了七天時間，如今已經過去了兩天多，他非但沒有想出好的解決方案，反而注意到這座大陣的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
莫山山微笑說道：「我以為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你已
「想來，所以來了。」
那女子眉如墨，眸如點漆，容顏如畫。
數十名青衣魚龍幫眾，在街頭在檐下，警惕地盯著出城入城的人。長安城周遭的部隊，都已經調到了北疆，城防空虛，朝廷被迫起用了民間的力量。
在他的要求下，朝廷把城中最後的羽林軍全部調到了此處，盔甲雪亮的逾百騎羽林軍，神情嚴肅地在側街里待命，氣氛更顯肅殺。
寧缺不明白何明池沒有陣眼杵，怎麼能進入小樓地底，也想不明白，道門究竟用了什麼手段，居然能夠把驚神陣計算得如此清楚。
其實這種程度的破壞或者說干擾，驚神陣自身都可以修復，但需要很長的時間，兩年或者三年。放在和平時期，這並不算什麼，問題在於現在是舉世伐唐的大戰期間，敵人不會給唐人這麼長的時間。
他說道：「我希望你能解決這個問題。」
莫山山微笑回答道。白色棉裙被城門裡穿行的秋風微微拂動。
他說道：「抱歉，現在除了書院，哪怕李三娘活過來，我也沒辦法完全信任。」
那麼……這座大陣真的再也沒有辦法修復了嗎？
長安南城門，正對朱雀大街，自開戰以來，戒備森嚴。
圍城同樣不可取，只要長安城還在，大唐諸郡，尤其是近京地區的反抗便不會停止，唐人的反抗精神，戰鬥到最後一刻的決心，便能一直持續。
但這整件事情最荒唐的地方在於……寧缺不是陣師。
莫山山說道：「那你可以把陣眼杵交給我。」
如果夫子沒有登天，這也是很簡單的事情，他只需要揮一揮衣袖，便能把大陸之上、雲海之下的無數天地氣息召喚來長安城。
但沒有人開始做長安城被攻破的準備，連心理準備都沒有。
顏瑟大師曾經說過，陣就是大符，符就是小陣。修行界一直有個說法，陣師或者無法成為符師，但符師必然都是非常優秀的陣師。
莫山山知道他要問什麼，不等他把話說完，平靜說道：「我已離開。」
寧缺收手，那片銀杏葉向橋下的護城河裡飄落，河水流速極緩，此時河面上已經積滿了黃色的美麗樹葉，多了這一片，完全看不出任何變化。
這是無上的榮耀，也是世間最沉重的負擔。
莫山山問道：「李三娘是誰？」
寧缺沒想到會聽到這個答案，但其實他清楚，只能是這個答案。
「好……強大的陣法。」
然後他收回望天的目光，看著那個如畫的女子，微微一笑。
道門的手段看似簡單，對這兩點的利用卻是暗契自然之理，潛藏殺機。
這些都是諸州郡運來的糧食。
寧缺已經排除了道門在長安城裡安置的所有干擾源，但他卻沒有辦法修復陣法受到的堵塞，因為那需要難以想象的數量的天地氣息。
寧缺是非常有天賦的符師，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陣法方面的天賦卻糟糕透頂，當年初入書院後山，幫著七師姐布置舞集陣法多日，他沒有
但人間已無夫子。
現在想來，只能說道門為了這一刻做了非常充分的準備。
寧缺說道：「總比我強。」
寧缺想到一個問題，說道：「墨池苑……」
秋風拂面生寒，他沉默片刻，向城牆下走去。
莫山山沉默片刻后說道：「抱歉。」
道門在皇宮小樓底做的手段，早就被他發現並且清除，但是驚神陣所受到的干擾卻已經無法逆轉，甚至隨著時間流逝，變得越來越糟糕。
莫山山說道：「如果說陣就是符，那麼這座大陣，便是我此生所見的最強大的一張符，甚至可以說是真正的神符。」
城防司的軍士，仔細地檢查著入城出城的隊伍，對每份文書都實行三人輪檢制，確保沒有任何姦細和違禁品過關。
寧缺靜靜看著她，忽然抬頭向天上望去。
片刻后她睜開雙眼，眼眸里的情緒有些複雜，震撼而且不安。
莫山山思考片刻后，搖頭說道：「沒有誰能夠召引來如此多數量的天地元氣，也沒有人能布下可以修復這座大陣的陣法。」
二人來到皇宮前，來到那座當年的橋上，看著同樣是硃紅色的宮牆，卻看不到滿天飛舞的雪花，只能看到鋪滿地的黃色銀杏葉。
寧缺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在這時，一名女子從城門洞里走了出來。
他沉默片刻，伸出右手，請她入城。
……
如果堵塞的是真實的自然地貌或建築街道，那並不算什麼，以大唐
所有的堵塞，都發生在這條暗線上。在驚神陣里，這條暗線的作用非常重要，名為息息，正是生死循環往複的關鍵通道。
如今驚神陣出現了問題，長安城不再像千年裡那般堅不可摧，如果有大軍到來，如果有強大的修行者進入城中，那該怎麼辦？
長安城是個龐然大物，夫子的智慧是座高崛難攀的山峰。
長安城號稱永不陷落，事實上也確實從沒有陷落過，更準確來說，大唐開國以來，它根本沒有經歷過一次考驗。
莫山山如果不想連累墨池苑，連累她的老師與同門，甚至大河國，那麼她只有破門出派，才能來到長安城，來到西陵神殿的對立面。
如今四師兄和七師姐都不在書院，他便想問人都不知道何處問去，所以他愈發覺得焦慮，雙肩都快要被重擔壓垮了。
大唐已經做好了長安城被圍困的準備。
問題在於，道門的手段直接作用在小樓地底的陣樞中，令陣法里的天地氣息運轉受到干擾，數處氣眼被塞，便直接影響到了整座大陣。
他忽然覺得，昊天……不，應該是天上的老師，感受到自己此時的焦慮與不安，所以把她送到了長安城，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
這座城是夫子留給他的，陣眼杵是師傅顏瑟和皇帝陛下留給他的，這便意味著，守護長安以至大唐，是他無法逃避的責任。
那是站在修行界最頂端的人物才知道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