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二師兄的規矩(上)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二師兄的規矩(上)

莫山山搖頭說道:「沒有把握,但想不出別的方法。你對我說過,最後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所以我想試一試。」
沒有什麼廢話,也沒有皺眉,沒有猶豫,直接見著你便是一句話,因為你錯了,那麼便要說你不對,二師兄就是這樣的人。
戰爭期間無法做到,也會在戰後盡最大可能尋回同伴的遺體。
為此在這片東疆原野上,數千名義勇軍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明明沒有任何意義,隆慶為什麼願意捨棄如此多的部隊,只為了爭取時間直突長安?只有一種解釋,隆慶堅信當他的騎兵抵達時,長安城必破。
朱雀是驚神陣里的一道神符,寧缺是驚神陣的主人,再加上老師這層關係,所以此時二者之間雖然沒有言語,卻彷彿能心靈相通。
……
此時就算知道隆慶皇子帶著那批精銳直趨長安城,他們也已經沒有能力做出任何應對,更沒有可能搶在前面進行攔截。
當寧缺順著朱雀大道向北走去時,有雲自城外飄來,遮住了天空里的陽光,灑下一大片陰影,讓城中的溫度變得低了些。
楊二喜喘息著收回草叉,拄著它站在原野間休息。
東疆義勇軍連續作戰,後勤支援困難,已經疲憊到了極點,能夠在昨日這場大戰中,擊潰草原騎兵大部,已然是超水平的發揮。
糟蹋糧食不對,站錯地方不對,穿俗世衣衫卻梳道髻,也不對,在二師兄看來,葉蘇渾身上下都是問題,這讓他非常不悅,甚至有些失望。
聽說皇帝陛下回到長安城的時候,都是一匣骨灰。
……
他看著葉蘇,說道:「你站的地方不對。」
就在這片原野間,新築了兩千多座墳,很小很簡陋的墳。
青峽前的書院弟子,本來因為葉蘇的到來而有些緊張,此時卻忍不住樂了起來,感覺就像是這些年師兄教訓自己一樣。
……
莫山山微異問道:「你要去做什麼?」
二師兄說道:「路用來走,田用來種糧食。明明有路,你卻不走,非要從田裡走過來,那是糟蹋糧食,自然不對。」
……
他的身前是一座土墳,上面覆著的土很新鮮,是剛剛才堆好的。
這樣兩個人相遇,究竟誰更強一線?
「那是田,不是路。」
不管對方是道門行走還是皇帝妓女,只要你錯了,那便應該被教訓,這就是二師兄的規矩,世間萬事大不過道理,這種大小便是禮。
由南門往長安城裡去,必然要經過那條著名的朱雀大道。
他看了看那張鐵篷,又望向二師兄身上焦黑色的盔甲。
休息得差不多了,楊二喜吐了口唾沫,與不遠處的同伴喊了幾句,收起草叉背到肩上,踏著疲憊的步伐向西方的山林間走去。
奉旨前來的戶部侍郎聽著這話,沉默片刻后小聲說道:「城南三裡外有湖,湖裡有很多石頭,往年各王公府邸修宅院的時候……」
葉蘇感受到了對方此時的情緒,不禁笑了起來,心想君陌果然是傳說中的性情,微笑說道:「你那套早已不合時宜,更何況這是戰爭。」
青山之前的原野間,所有的目光都看著那片稻田,看著那柄木劍。
「有沒有把握?」他問道。
朝小樹看著西方的山林,想著先前平原郡緊急送來的軍報,臉上彷彿蒙了一層霜氣,說道:「他們去長安了。」
葉蘇來到青峽前。
莫山山不再多言,平靜說道:「祝你好運。」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堵在哪裡?怎麼堵?」
他伸手到背後,想要拿出大黑傘撐開,卻只摸到了刀柄。這時他才想起來,大黑傘已經不在身邊,大黑馬也已經不在身邊,馬車也已經不在身邊。
莫山山問道:「至少需要三萬多塊石頭,我們到哪裡找這麼多石頭?」
唐軍從來不會扔下任何一個同伴,無論是生還是死。
葉蘇放眼望向稻海四周,神情微凜。
秋風微起,便有雨珠落下,寒冷的秋雨把街上的行人趕到了街旁。
大戰開始不久,朝小樹便帶著驍騎營出了長安,直赴東疆與草原騎兵作戰,在隨後的這些天里,不斷有自願前來的退伍兵匯入他們的隊伍,同時還有自燕境撤回的東北邊軍殘兵被收攏,兵員數量越來越多。
這幾天他挖了很多座墳,埋葬了很多同伴的屍體。
就在昨日,東疆義勇軍與草原騎兵進行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場大戰,處於劣勢的義勇軍以難以想象的勇氣,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驚神陣里有一道暗線出現了堵塞,便乾脆把這條暗線的出口處完全堵住,依陣法生死還復之理,迫使自北向南的天地氣息流動完全停止,從而在城內鬱積得愈發嚴重,直至倒溯反衝,借用天地自身把那幾處堵塞沖開。
二師兄說道:「青峽之戰兩日有餘,但凡縱馬踏田之敵,我未留手,那些騎兵雖然不明,卻知道趨利避害,所以才能剩下你所在的這片稻田。」
葉蘇這才知道君陌沒有說謊。
他們是真正的世外之人。
朝廷下旨,長安城南門就此封閉,糧隊與民眾全部經由其餘諸門進出,數千名自願前來的百姓與戶部技術官員還有陣師,在莫山山的指揮下,開始鋪設陣法,搬運巨石,南門頓時變成了一處大工地,熱鬧異常。
莫山山給長安城開出的這個藥方很簡單,粗暴至極,實在很難想象出自這樣一個清美溫柔的少女手中,如果被她醫治的是真正的人,在服下這劑葯后,絕對會諸竅流血而死,但如果服這劑葯的是長安城,會不會不一樣?
朱雀大道上的那些石制繪像,也因為光線的變化,顯得幽暗了很多。
數日血戰,秋草早已塗滿了血水。
用石頭堵死城門,聽上去沒有什麼問題,但寧缺知道,單純物理意義上的封堵,對長安城裡的天地氣息流動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他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了魔宗山門外大明湖底的無數塊頑石,想起了那座名為塊壘的陣法。
此時那片稻田已經被踏成廢土,稻穀散落在地面上,畫面很是慘淡。
天地間一片安靜,只有戰馬輕嘶,有些不安地輕輕踢著蹄。
……
深秋的天空,時而高遠,時而晦暗,全看有沒有雲遮住天空。
這兩天多時間,始終處於隨時準備出擊狀態的騎兵,紛紛下馬,因為他們知道這場戰鬥容不得自己這些凡人插手,那是只屬於強者的尊嚴之戰。
桑桑,也不在。
二師兄說道:「時宜者,宜於時也,種稻收糧,千秋事也,豈能因時勢而移。」
確認沒有什麼別的問題,寧缺便與莫山山告別。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那柄鐵劍上,微微皺眉,準備說些什麼。
寧缺想著當年和桑桑第一次看到它時的感受,想著自己渾身是血倒在它身前的舊事,沉默不語,心裏的情緒非常複雜。
夫子帶著他和桑桑,在人間進行最後一次遊歷的時候,曾經回過一次長安,那時朱雀曾經現身,出現在黑色馬車裡。
不等他把話說完,寧缺說道:「既然有湖石,那是最好不過,侍郎大人有什麼主意,不妨對莫姑娘直言,現在時間緊張,不是客套的時候。」
但凡縱馬踏田的騎兵,果然都被他殺死了。
……
這確實是寧缺經常說的話。
……
有風隨著他的腳步而起,金黃色的稻穗被吹動,四處微卷,然後彈起,就像是金色的海洋,然後稻海漸分,為他讓開一條道路。
如此慘烈的戰鬥,稍一失神,便是劍毀人亡的結局,但在這種情況下,二師兄居然還沒有忘記用鐵劍去執行他的規矩。
寧缺沒有離開,依然站在原地。
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道線的出口是南門,此處也正好是驚神陣的生門,正對著朱雀大街,如果要堵死,自然便是要把這門封死,至於方法……」
……
然而令朝小樹和驍騎營諸將領感到警惕的是,在這場慘烈的戰鬥中,始終沒有人發現隆慶皇子和那些墮落統領的身影,更令他們感到有些不安的是,入侵者里實力最強大的神殿護教騎兵與草原精銳,不知去了何處。
二師兄說道:「你錯,所以我教你,你不服教,我便打到你服。」
昨夜在得到書院諸弟子允許之後,西陵神殿聯軍連夜收屍,此時殘留在青峽前的屍體已經不多,但血水還在田野間。
這些死去的戰士們,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這正是朝小樹面若寒霜的原因。
青峽右前方,有一片相對平整的稻田,沒有被鐵騎踐踏,田裡的稻穀密密麻麻,一片金黃,看著非常美麗。
寧缺說道:「最後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但現在還沒有到最後那一刻,我想看一下,還能不能找到別的方法。」
他向青峽處走去。
時間急迫,封死朱雀南門的工程,必須馬上進行,寧缺讓城門下的青龍幫眾通知春風亭,再把這個安排知會到了宮中。
他所在的稻海之旁,應該曾經還有一大片稻田。
「你只是知命巔峰。」
相看無言,只有情緒和思緒在他與朱雀之間回蕩。
寧缺望向城內的民宅,說道:「實在不行就拆房子。」
……
寧缺揖手行禮,轉身離去。
這片平整肥沃的原野,大半數屬於清河郡,還有一小部分是軍部的征地,除了草甸之外,還有很多耕種多年的田地。
葉蘇沒想到當頭便是這樣一句話。
莫山山說道:「我想用石頭把這道城門堵死。」
葉蘇站在稻田裡,沉默了很長時間,伸手摘下一穗,輕輕揉著,看著腳下被血水浸透的土壤,說道:「我不服教,你何以教我?」
……
葉蘇漸漸斂了笑容,說道:「你又如何能控制別人?」
今年秋天有太多的慘事發生,農夫四散逃亡,田地里的稻穀無人收割,頹然無力地在風中佝著身,看上去就像是等著被絞死的罪犯。
二師兄的聲音先響了起來,依然是那樣的嚴肅,那樣的認真。
寧缺看著被雨水打濕后顯得愈發靈動的朱雀繪像,在心中默默想著:「對觀主這樣的強者,又有什麼用呢?」
戶部侍郎聞言應下。
葉蘇便在這片稻田裡。
青山之前是平原。
萬頃良田,被西陵神殿聯軍的千軍萬馬,踩踏得泥濘一片。
他想了想后說道:「雖然有些冒險,但好像這法子確實有些意思。」
那片稻田裡的血水最深最凝,就像是漿子一般。
戶部侍郎說道:「工部庫房裡的器械正在往這處運,莫要說萬斤以上,就算是十萬斤重石,也能從湖裡取出,運到南門前。」
唐國朝廷的行政能力,在接下來的數個時辰里,得到了完美的展現,沒有用多長時間,由工部和天樞處領頭,數名陣師和三千多名臨時徵調的民夫,便來到了南門處,盡數歸由莫山山指揮調動。
葉蘇是十余年前便勘破生死的道門天才,同樣是傳說中的人物。
青峽在莽莽青山前。
草叉上的臘豬蹄,已經送給了難民,最近這些天,他開始用草原蠻騎的彎刀作戰,但手裡那根草叉卻是越來越鋒利,因為用的次數很多。
他靜斂心神,認真請教道:「何處不對?」
神輦里,葉紅魚沉默看著青峽處,手指在血色神袍上輕輕點著。
不過這裏本來就是大唐的國土,戰士埋在這裏,也等於是埋在家鄉。
現在這支軍隊的人數已經超過了三萬人,被朝廷正式命名為義勇軍,只是因為裝備尤其是戰馬缺少的緣故,相對草原騎兵依然處於劣勢。
君陌是自軻浩然之後,書院最驕傲的人,是傳說中的二先生。
稻海不得不讓,因為有柄薄薄的木劍。
劉五聽著朝小樹的判斷,神情變得異常凝重,卻還是有些不解,說道:「蠻騎多散於東疆,隆慶麾下雖是精銳,但絕對不可能攻下長安城。」
莫山山又道:「我需要數百塊萬斤以上的重石,可搬得動?」
草叉用來掀土挖抆,要比刀好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