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四十七章 青峽論劍（上）
車廂里的人是柳白。
柳白說道：「這些年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和葉蘇究竟誰更強，此時看來，果然還是你更強，你的劍更強，你的劍法也更強。」
青色車簾微動，被一隻手掀起。
二師兄說道：「何時開始？」
柳白的神情沒有什麼改變，因為這樣的評語，當年他聽過很多次，直到世間再也沒有誰敢對他的劍做出評價。
「再說我畢竟是神殿客卿。」
少年時，他在大河畔悟道，自此劍氣縱橫于山河之間，從來沒有人敢對他劍道第一的名聲提出過任何質疑。
車廂安靜，過了很長時間才傳出柳白的回答。
二師兄看著原野間那輛馬車，問道：「先生為何要來？」
二師兄說道：「三師妹如今已不叫這個名字。」
這句話出自劍聖柳白之口，是對書院無比的尊重，二師兄卻並不贊同，搖頭說道：「若有機會，我想三師妹一定很想向先生您請教。」
「那一戰之後，我才最終選擇劍在手中。這兩種馭劍法門最根本的區別就在於，修行者是要用天地元氣控劍，還是用劍控天地元氣，其間各有優劣，並不明顯，但如果你仔細去想，就會發現劍就應該用這種法門。」
柳白說道：「我也要感謝你留了劍閣不成器弟子的性命。」
「今日我看到了兩把好劍，葉蘇的劍用的是異木，單從材質上論，已是最好的選擇，但與你的鐵劍比起來，卻還是差了些味道。因為劍必須是鐵
二師兄沉默片刻，說道：「老師說得對，他果然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人，他大概不會想到，他離開之後，人間的信心會因此弱了很多。」
柳白望向篷下的爐火，和憨實的六師兄，贊道：「書院果然是個很了不起的地方，居然有人能夠打鑄出這樣的好劍。」
柳白認為二十三年蟬比西陵神殿掌教強。
二師兄向原野間走去，說道：「但劍終究是人來用的。」
直到柳白橫空出世，以身前一尺之劍舉世無敵，才讓所有的劍師，在修行道路上看到了一種新的可能，這種改變甚至可以說是革命性的。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車中才傳出他有些震驚的聲音。
青峽前的對話與交流很平靜，溫和而且充滿了善意，無論怎麼聽，都聽不到劍拔弩張、生死立見的那種緊張味道。
這位被無數劍師奉為神明的劍聖大人，外表上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五官稍微有些深陷，面部線條如刻，但只是個普通的中年人。
二師兄說道：「但你才是最強的。」
柳白說道：「早年間，其實我一直在兩種馭劍術之間搖擺，直到經過東海長堤一戰，我才明白這種搖擺，其實已經違背了劍的本義。」
劍在身畔，在鞘中。
二師兄面無表情說道：「先生不是世間庸人，怎會說出這樣一番無理無趣的
「夫子都不行，我又如何？」
這也正是書院所不理解的事情。
「看來道門終究還是低估了書院。」
毫無疑問，這是修行界二十余年來最令人震撼的一個消息，即便是他，在聽到這個秘密之後，也不免覺得極為震撼。
柳白摸了摸眉毛，微微自嘲一笑。
柳白說道：「我在劍閣崖洞里培劍十余載，最終修成一柄好劍，然後被夫子借走，雖然有所遺憾，但那劍能在夫子手中斬神屠龍，也算榮耀。除了那把劍，我還有很多把好劍，比如現在腰間系著的這把，比你的鐵劍也要強。」
這輛馬車本可以不來，但還是來了。
聽著這句話，柳白沉默，馬車再次變得安靜起來。
柳白說道：「此為善言，終究還是要以劍論事。」
「然而世間大勢，浩浩蕩蕩，有如滔滔大河，奔流而不復回，順之則昌，逆之則亡，就算林霧在書院，書院亦無法逆天行事。」
「如今世間還值得我出手的，不過是你與李慢慢二人了。」
「至於劍法，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何天賦。身前一尺，其實並不是我的開創。這種馭劍法門，最初出現在世間，來自於軻先生。」
「很好。」
柳白的聲音再次傳出車廂，說道：「在觀主手下，你師兄最多還能再撐三
尤其是劍在手中時，他身前一尺的範圍便是他絕對的領域，哪怕是知守觀觀主和大師兄這等層次的人物，也不能進。
柳白說道：「熊初墨那個蠢貨去書院必敗無疑，我卻不知那個人居然也在書院，那麼如今想來，他的結局必然比我想的還要慘。」
柳白的聲音從馬車裡繼續傳出：「舉世伐唐，我身為晉人總要表明一些態度，能與書院戰上一場，也是我的心愿。」
柳白說道：「你的劍還在修，待修好不遲。」
二師兄說道：「但卻是你發揚光大的，值得世間用劍之人相敬。」
「原來林霧一直在書院。」
柳白看著二師兄手中的鐵劍，說道：「劍就是劍，不能是花，不能是草，更不能是手裡握著的一把虛無，因為劍必須足夠堅硬強韌，筆直鋒利，如此才能周遊于青天之外，落於萬里之外，不然連風都斬不破，摩擦都能燒融劍身，又何談破甲殺人？我看人用劍，首先便看他用的是不是好劍。」
「你要不要歇一會兒？」
因為他的精神氣魄，都不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在劍里。
「劍道在於劍與法，我一直很看重劍。」
那隻手很大，指節修長有力，很適合握劍。
馬車停在青峽之前的原野上。
至於他自己，當然也比西陵神殿掌教強。
在
「小說故事，傳聞野史里，往往能夠見到普通人對修行者的想象，甚至是修行者的想象，說什麼萬事萬物皆為劍，強者摘一花一枝便能殺盡天下英雄。然而這些只會空談的論劍者，只是徒惹人發笑罷了。」
柳白在車廂中說道：「如此那便不歇。」
這句話也有兩層意思。
便在這時，鐵篷下傳出一聲悶響，沉重的鐵鎚與火紅的鐵劍相撞，然後熱劍入水，發出嗤嗤無數聲響，白霧大作。
「佛宗的銅缽不行，念珠不行，棍也不行，符亦不行，因為這些本命行都沒有形，而劍有形，劍的形狀就適合用來控制天地元氣傷人。」
二師兄說道：「若前兩日與先生戰，我必敗無疑，感謝先生等到此時才出劍。」
以往修行界的劍師，一直講究飛劍馭劍，在他們看來，操控天地元氣，這才是修行者與普通人之間最森嚴的分野。
柳白從車廂里走了出來。
二師兄看著數百丈外那輛馬車，用修長的手指把繩子在頸間系好，說道：「我不知道歇陣之後，還能不能像現在這般自信。」
這句話有兩個意思——車廂里的那個人可以不來，或者說那個人的劍可以不來，因為那個人的劍，可以至萬里之外。
馬車裡傳出柳白的聲音。
他是修行界公認的世間第一強者，被尊稱為劍聖。他是真
「你的劍法也很好。」
二師兄說道：「道理本是人間之事，你本就不應該還留在人間，自然不需要理會，可如果你要留在人間出劍，有些道理，還是需要遵循。」
在修行界尤其是劍道的歷史上，柳白是一個無法忽略的名字，因為他是第一個把近戰提到絕對高位置上的大劍師。
「當時我一劍千里，傷了顏瑟，他對著堤外的狂暴海潮寫了一道符，明明隔著那麼遠，那根禿筆卻落到了我的臉上。」
不愧是當世第一強者柳白，無論智慧還是思維，就像他的劍那樣快，只不過聽到一句話，便推斷出那位神秘的二十三年蟬，原來就在書院。
柳白說道：「你先前與葉蘇說了很多道理，我不懂那些道理，我只懂劍理，劍既然是直的，那就應該刺破，應該穿過，唯其至簡，所以至強。」
二師兄伸手，接過修復如新的鐵劍，說道：「劍修好了。」
正因為如此，二師兄對他持有敬意。
書院與劍閣本來就沒有什麼仇怨，柳亦青雖然被寧缺劈瞎了雙眼，那也是公平的決鬥，以柳白的氣度身份哪裡會因此而動怒。
「因為劍是直的，並且有鋒，所以不能中庸，任何中庸都不行，或者縱劍萬里，或者身前一尺，你不能搖擺不定。」
普通不止是形容他的形容，也是形容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他散發出來的氣息也很普通，看上去和傳說中沒有任何相似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