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五十六章 觀主無量
觀主橫劍而退，然後舉掌向天。
風雪中隱隱有經聲傳來。
她覺得雪花有些微寒。
雲層間滲落的陽光和那道磅礴的力量，便要落到觀主的身上。
夫子讓她寫字寫了很多年，寫的便是自己的世界。
那是某種圓形物事與空氣高速摩擦所產生的聲音。
觀主的身法再快，也無法快過世界本身的規則。
黃楊大師盤膝而坐，合什吟誦著經文，身前滴滴鮮血如濁淚。
……
此時站在朱雀大街上向天空望去，便能看到一幕神奇的畫面，覆蓋蒼穹的雪雲中間出現了一道裂縫，縫中是湛藍的青天。
余簾沒有隱藏蹤跡，就這樣從風雪中走了出來。
二者皆來自觀主。
滿天雪花都變成了金色，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
觀主被滿天風雪逼出了身形。
以無距境界追逐。
呼嘯破空，然後驟靜。
這半條雪街是她的世界。
然而他的食指還沒有來得及點出，風雪中忽然傳來一道極暴烈的呼嘯聲。
清影籠罩著觀主的身體。
觀主神情微肅，嗆啷一聲拔劍斬之。
卻也沒有落下。
隨著這個動作，滿天雪花驟然一靜，然後繼續下落，只是不再輕揚微飄，每片雪花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破風而舞。
亦五境之上。
風雪依舊，火勢漸熄。
佛珠變得殷紅無比，就像石榴子般好看。
……
五境之上。
所以染著他心血的這串佛珠也很燙。
天魔境被她催動到了極致。
那道磅礴的力量落在了長安城上。
雪花也不再融化。
數百丈外的雪地上，出現一對腳印。
余簾抬頭，清稚的
風雪再起，余簾垂在腰間的烏黑馬尾辮再次擺盪起來。
是棉襖在風雪中消失。
這就是真正的道門神術：天啟。
不遠處有道圍牆垮塌，煙塵微起。
他舉起右手遙遙指向雪街那頭的她，四指漸屈。
黃楊大師的佛珠。
清麗的陽光從青天灑落，照耀在長街上，把街道上的建築與雪花照耀得清晰無比，甚至還塗抹上了一層聖潔的金光。
……
……
億萬片雪花變成了透明的翼，振而疾飛，瞬間覆蓋了朱雀大道的上空。
如觀主這種層次，雖不能掐指便知未來，但心意微動便知吉凶，普通意義上的偷襲沒有意義，除非寧缺手中還握著鐵弓。
一道鮮血從唇角滲出。
那裡本來什麼都沒有。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她的真實境界，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他眉頭微蹙，似有些不喜。
片片雪花高速震動，發出低沉而密集的聲音，就像是無數只蟬在同時振翅。街道旁的屋檐上有片黃葉，被風捲起至雪空之中，瞬間被撕成碎絮。
……
有一物自長安城北呼嘯而至，高速旋轉，破風震雪，勢不可擋。
佛珠正在不停縮小。
木棍震動不安，天地氣息大亂。
雪雲裂縫的下方，便是筆直的長街。
雪花落在棉襖上，然後消失。
雪街上的天地氣息發生了一絲顫動，某人也即將出現。
萬雁塔頂。
他的青色道衣前襟上，多了一道鋒利的裂口。
從雲層裂縫裡灑落的清光，落在這些如翼般的雪花上，開始向著四周折射
此時的劍與棍，都在無距的境界里揮舞，已經超出了速度的概念，只是極短的剎那時間，劍與棍便不知相遇了多少次。
……
然而驚神陣受損，朱雀大街上的天地氣息流轉有些凝滯緩慢。
……
大師兄出手了。
無數片雪花在朱雀大道上空飛舞，每一片雪花便是一隻蟬，滿天雪花滿天蟬，無數道恐怖的殺意縱橫于雪街之上。
他看著南方那條雪街，聲音微顫道：「居然是無量！」
觀主揮袖，蟬鳴驟啞，風雪驟辟，亂成一團。
觀主靜靜看著那個風雪中的小姑娘。
數十顆佛珠，嗤嗤破空而去。
佛珠在風雪中高速旋轉，隱隱可見上面還有血跡，應該是大師的心血。
雪街回復寒冷清幽。
朱雀大道上空出現一道火線，風雪驟懼。
大師兄的棉襖上全都是血，棍上多了無數道淺淺的劍痕。
余簾站在風雪裡，黑色的馬尾辮輕輕搖擺。
她的神情平靜而專註，清亮的眼眸深處雪花漸密。
他的目光落下，便是心念一動。
他只用了一根拇指。
滿天雪花，向觀主的身體落下。
這就是書院的安排。
她看著觀主說道，然後把雙手伸到空中——二十三年蟬大成，一雙小手稚嫩幼美，在風雪中就像是兩片稍大些的雪花。
佛珠正在燃燒，卻連他的青色道衣都沒有點燃。
「在這座城裡，無法與昊天溝通。」
雪花觸著佛珠，沒有融化成水，而是直接變成虛無。
燃燒的佛珠，套在了觀主的手腕上。
雪街那頭
那串殷紅的佛珠，還在不停縮小，將要鍥進血肉里。
非人間的力量降臨人間，驚神陣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了反應，數十道極為雄渾蒼勁的氣息，自長安城街巷之間生出，灌入雪雲之中。
大師兄出現在雪階下，當頭一棍擊向觀主的頭頂。
一道極慈悲卻又極暴烈的火性，隨著佛珠的旋轉，向著周遭的風雪不停噴吐，所接觸到的一切事物，都燃燒起來。
滿天雪花狂舞而起，邊緣與空氣高速摩擦。
觀主和大師兄，便在這半條雪街上追逐。
看似簡單的動作，實際上非常不簡單。
觀主右手腕上那串佛珠不再燃燒。
……
衙前石階上覆著白雪。
大師兄退回雪街那頭，撫胸咳嗽，痛苦不堪。
但她想不到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夠如此輕描淡寫地施出五境以上的手段，彷彿信手拈來一片雪花那麼簡單。
無數劫前，來自遠古的那道寂滅寒意，隨著他的目光落在燃燒的佛珠上。
但卻有一道宏大如海、無邊無量的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然而觀主的神情依舊寧靜。
他望向自己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這就是五境之上的力量。
……
……
觀主的身軀彷彿瞬間變大了無數倍。
沒有一片雪花落下，沒有一絲陽光落下。
然後下一刻，他出現在大師兄身前，格住那根木棍。
一道極淡卻極強大的氣息，隨著雪花的飛舞，籠罩了整條雪街，在昊天的世界里，割據出一個嶄新的世界。
厚實的雪雲覆蓋著長安城。
在如此小的範圍內，以超過思
她看著鞋前的積雪，開始用自己的目光寫字。
觀主舉劍再斬。
下一刻便是真正的攻擊。
燙到燃燒起來。
黃楊大師痛苦地撫著胸口，手掌間全是鮮血。
很多年前，黃楊在西荒深處開悟，起因便是同伴的血，滾燙的血。
黃楊大師是佛宗大德，世間有數的強者，而且這串佛珠上染著他的心血，焚心以火，對於道門強者最脆弱的道心威脅極大。
半道雪街，是一個小世界。
觀主的神情越來越凝重。
風雪驟寧。
……
……
然而落下的不是雪花，而是一道磅礴的力量。
……
一片雪花在戶部清運司衙門前緩緩落下。
事實上，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風雪裡。
佛珠驟然崩斷。
無數道磅礴的力量，自天而降，從雲層里的裂縫間落下，就像是雷電一般，落在滿天雪花中，落在透明的世界屏障上。
「沒想到你已經通了天魔境，成了魔宗百年來第一個破五境之人，要知道蓮生都無法破除心劫，至死不敢踏出那一步。」
石塔下，數十名寺中僧人跪坐在雪地里，同樣不停吟誦著經文。
佛宗絕學：無量。
須臾之間，雪街上便出現了兩種五境之上的境界。
雪街震動不安，檐上的積雪簌簌落下，有如瀑布。
「林霧，你果然不凡。」
沒有一片雪能落到他的身上。
此為寂滅。
那些佛珠溫度很高，雖然沒有燃燒，觸著木頭這類物事，便有火勢生起。
雪地上出現第一道筆畫，她自己的世
他的掌心向天，彷彿是要承接那些紛紛落下的雪花。
觀主隨意一擲，把道劍擲入風雪之中。
她看著雪街對面那個猶自感慨的道門第一人，忽然低頭。
……
佛珠上的火焰驟然熄滅，彷彿變成了枯死的木球。
天穹里厚實的雪雲瞬間被撕開一道筆直的裂縫。
觀主重新望向自己的右手腕。
大師兄的雙腳陷進雪地里。
但他依然在雪街上，在滿天風雪之中，在余簾的世界里，無法離開。
但他不退，揮棍再擊。
那道磅礴的力量來自天穹，來自雲層後方的太陽。
觀主抬頭望向天空，看著自天而降的億萬朵雪花，想著那人，臉上露出佩服的神情——任何能把二十三年蟬收為弟子的人都值得佩服。
棉襖與青色道衣，在風雪中時隱時現，到處出現，倏爾在北街的雪井邊緣，再現時則在南方的店鋪旁。
萬雁塔頂。
「好在我用了一生的時間，才讓這座城終於有了一道縫隙。」
清運司衙門的門上出現數個渾圓的洞口。
蟬鳴之聲愈發高亢。
她也已經逾過五境那道門檻，她見過熊初墨使用天啟神術。
他感慨說道，然後向空中伸出手掌。
余簾悶哼一聲，停下腳步。
萬雁塔在城北，破空而來的是一串佛珠。
此時觀主被蟬翼世界隔絕了與昊天的聯繫，又被黃楊大師的燃燒佛珠羈絆，再沒有辦法通過離開這條雪街，哪怕他眼中無距。
觀主雙眉微挑，右手如蒼松迎風而回，握住腕間那串佛珠，在原地消失。
她寫得非常專註。
但當那片雪花落下時，卻響起了撕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