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七十章 三元里的少年（下）
大師兄在風雪那頭咳嗽。
……
……
街道旁的鋪門緊閉，不遠處的坊市幽靜得有若墳塋。
他看著那兩名少年，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昊天，看著地面上的螻蟻。
來到雪街上，看到那名青衣妖怪，張念祖憑藉冰雪刺激提起的勇氣，忽然間消失了大半，雙臂綿軟無力，手裡握著的菜刀和柴刀，拖在了身體後方，姿式顯得非常滑稽可笑，但他依然在奔跑。
張念祖和李光地藏在一座宅子里，他們隔著門縫，看著街上的情形，這時候的天氣太過嚴寒，雪花落在他們的臉上身上，彷彿把他們凍僵了。
寧缺還沒有能夠用長安城把觀主從昊天的世界里隔絕出來，這絕對不是余簾等待的那個機會，所以他們再次失敗。
因為嘴裏有冰雪，所以他的聲音有些含混，李光地沒有聽清。
他們沒有幫手，沒有看到平日里橫行市井的流氓，沒有看到平日里無比艷羡的遊俠兒，沒有看到所有唐人少年視為偶像的羽林軍
他並不在意，因為這場戰鬥雖然發生在人間，但早已超越人間的範疇，沒有任何普通人有資格參与到這場戰鬥中。
觀主很清楚，一路踏雪行來，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門縫后的敵意。
……
張念祖抓起一把雪塞進嘴裏，胡亂嚼了兩下，說道：「我先去。」
他們很勇敢，但畢竟只是普通的少年，當他們看到書院的先生被那個青衣妖怪接連擊敗后，被熱血沖淡的恐懼再次佔據了他們的身心。
他為長安城做的這些事情，是有意義的。
張念祖看著他喜悅說道：「李四，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晨雪之下的街巷，有無數雙眼睛在關注著朱雀大道上的動靜。
因為他們的胸腹間有一股氣。
李光地喊住他，從柴房角落裡摸出一把鋼叉，走出門外，說道：「我在瓜田用
今日之戰，書院和唐國朝廷沒有動用任何軍事力量，便是明證。
看著那兩名少年，他覺得原來世間還有意義這種事物。
長安城已然被冰封，朱雀大道上靜寂得彷彿是雪湖最底，沒有任何聲音，只有雪片深處隱隱傳來幾聲咳嗽。
但並不可笑。
李光地相對平靜，但蒼白的臉也暴露了此時真實的心情，他隔著門縫，看著那個像神仙一樣走在雪街上的青衣道士，顫聲說道：「我聽你的。」
他的神情發生了很微妙的變化。
張念祖的聲音有些顫抖，聽上去下一刻就會哭出聲來，只是想著這是自己的提議，而且他不想讓鄉下孩子看低，所以強自忍著。
兩名少年已經偷窺了一段時間，卻始終沒有什麼動作，並不是真的被凍僵了，而是因為他們覺得很孤單，而且很害怕。
……
……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便往院外走去。
雪街上還有
所以當他看到兩名少年拿著刀叉向自己衝來時，他有些意外。
婦人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嚇得不輕，說道：「你們年紀這麼小，能幫什麼？」
羞愧是勇氣最真實的來源，尤其對於唐人來說。
坐在血雪中的寧缺，神情微變。
他們的聲音很顫抖，聽著就像是在哭一般。
寧缺坐在雪街上，渾身鮮血，身下的雪都被染紅，已難站起。
不是微小的變化。
李光地提著瓜叉，跟在他身後沖了過去，他的臉色比街上的雪還要慘白，他的雙臂不停地顫抖，看上去叉子隨時可能落到地上。
他是昊天的代言人。
螻蟻的抗爭，不會讓昊天生出太多感慨，只會覺得有些趣致。
他們很害怕，但依然沖了過去。
風雪如怒，極度嚴寒，街面上積著厚厚的雪。
換句話來說，這座長安城以及生活在城裡的人們，值得他為之而努力，比如這兩名臉色蒼白、腳步踉蹌的少年。
李光地愣住了，看著對方手裡那兩把刀
觀主向街道那頭的寧缺走去，他身上的傷勢更重，開始咳嗽，但腳步還是那樣的穩定，踩在街道如綿的厚雪上，只留下極淺淡的腳印。
觀主神情微凜，然後明悟，像冰雪融化一般回復平靜。
下一刻，他忽然發現張念祖踹開木門，提著刀往雪街上跑去，這才明白髮生了什麼，趕緊抓起瓜叉跟了出去。
他們自己大概都不知道那股氣是什麼，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力氣，但他們知道如果自己這時候不衝過去，他們會瞧不起自己。
風雪中的長安城，靜寂無聲，觀主無敵。
這個畫面看著很可笑。
當寧缺挾城而擊卻依然失敗，眼看著便要被觀主殺死，他沒有辦法再繼續等待，於是和三師姐余簾來到了這片風雪裡。
他們大哭著沖向難以想象的敵人。
不是嘲弄，而是憐憫，但也沒有什麼敬意，因為那是俗世的價值。
張念祖有些惱怒，說
張念祖揮動手中的刀，說道：「有刀就能砍人，這些年我在長安城裡見過好多場決鬥，見過血，知道怎麼砍人。」
「我操你媽！」他喊道。
「妖怪，納命來！」他喊道。
街巷裡沒有一個人，整個世界是這樣的安靜。
李光地有些猶豫，回頭望向母親。他自幼便沒有父親，事母極孝，哪怕母親莫名生出一個幼妹，也沒有讓他改變對母親的態度。
……
這種變化突如其來。
他們並不知道青衣道士是誰，更不知道他母親是誰，但他們知道對方是書院先生都打不過的妖怪，所以他們知道對方很可怕。
長安城很安靜，但當然有人。
「怎麼辦？」
他看著那兩名少年，微微一笑。
張念祖想咽口唾沫平靜一下，卻發現因為太過緊張和害怕，唇舌乾澀至極，根本沒有什麼口水，不由覺得好生羞愧。
在這時，有兩名來自三元里的少年，提著菜刀與柴刀，拿著守瓜田的鋼叉，一路罵著髒話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