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日舞會
第二節
「怎麼說一出就是一出？」馮世真忙道，「我還沒說想留學呢。再說了，你現在存的錢，是將來給我娶嫂子用的，不能亂花。」
「你頂多在容家再做半年。你不會想永遠就只做一個教師吧？」
「那緒安你……現在是專心在銀行里做事了？」容定坤又問。
「那麼早就走了？葬在哪裡？」
「孟家瘦死的駱駝比馬總要大一些。」孟緒安也笑得好似個關係友善的親密後輩，「靠著家裡的支持，做了一番事業，算不得什麼成就，只能說是不至於愧對祖先罷了。」
孟緒安說：「我們舉家去美國后，她就病了。勉強拖了大半年，還是不行。走得倒挺安詳的，也並沒有再提起你。」
容定坤大震，一臉難以置信：「你……你是虛張聲勢！」
孟緒安的嘴角扯出一個充滿譏嘲的彎度：「容大哥若真關心大姐，自然會去打聽她的消息，又何須等著別人來告訴你？」
「怎麼會？我可是來幫助你一家團圓的呢。」
歡騰的樂曲和賓客們的笑聲被厚重的書房大門隔絕在外。容家和孟家的手下分立書房外兩側，交手而立，手都扣在腰側的槍匣上。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孟緒安修長穩健的手端著酒杯，杯壁倒映著他英俊深沉的輪廓。
容定坤像是被烙鐵燙了似的，險些把這長命鎖跌在地上。
容定坤耷拉著肩，長嘆著：「真是沒想到……她還那麼年輕呀。我一直以為她過得好好的，在美國嫁了人，現在怕孩子都好大了。」
「你想學什麼，就學什麼。」馮世勛說，「你這麼聰明，不論
「真兒，」馮世勛問，「你有想過將來做什麼嗎？」
孟緒安笑容收斂，陰冷地盯著容定坤：「你怕人知道，你發跡後為了娶書香門第的唐氏，把礙事的糟糠和一雙兒女殺害的事？」
容定坤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也猜你是為了這個事而來的。或許你不信，但是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那個金麒麟的下落。在我的困境之中，你姐姐把它贈我，讓我變賣了還債。這金麒麟承載著我和青芝的情。我自打情況好轉后，就一直想把它找回來。」
容定坤渾身一震，難以置信。而孟緒安平靜的目光再度向他確定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怎麼？」孟緒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是怕我走漏了風聲？確實，容家親戚死得七零八落，傭人換了好幾批，現在的那位容太太估計都不大清楚你最初還有過一房妻兒吧。但是反正都死了，也沒什麼妨礙呀。除非……」
「定坤大哥可要拿好了。」孟緒安譏笑著，「這可是你夭折的長女給你留下的唯一的念想。你那襁褓中的長子更是死不見屍。我突然想，他要是還活著，肯定也是個和嘉上一樣聰明俊朗的年輕人吧。」
馮世真駭笑：「咱們家哪裡有這個錢？再說，我去學什麼？」
「緒安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呀！」容定坤在對面沙發里坐下，如個友愛地前輩一般感嘆道，「之前常在報紙上看到你，只當你回國不過做點小生意，沒想到原來你就是永
容定坤無言以對，片刻后，才喘息著問：「什麼時候的事？」
「是不是，容老闆屆時就知道。」孟緒安道，「一個連妻兒都能殺的人，我倒好奇誰還能再和你深交，什麼人家還願意和你兒女結親。天下人誰能親得過自己的妻兒呢？縱使做刀口舔血的生意，也不是圖賺錢給妻兒過好日子么？將心比心，容老闆的狠辣，可算是古往今來難得的一份了。」
「我們家現在已經度過了最難熬的時候，將來只會越來越好的。」馮世真說。
「過獎。」容定坤後背浸出一層流汗，臉上鬆軟的皮肉抽了抽，皺紋層層疊疊，疲憊老態越發有些掩蓋不住了，「緒安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後起之秀，才是未來之主。我這一把老骨頭，早已跟不上時代了。」
馮世真笑著依偎進了兄長的懷裡：「我現在好得很。你不要看周圍那些富家千金們。就算咱們家沒出事，我們也不能和他們比的。爹以前總說知足常樂。咱們家在本地里，已算是很體面的了。」
「容大哥不如坐下來說話。」孟緒安翹起了修長的腿，「這是你家，外面又有上百賓客，我又能對你做什麼？」
容定坤好似被人抽了一耳光，臉色鐵青，半晌沒說話。
「那確實殺了你髮妻了？」孟緒安也笑著起身，把長命鎖撿了回來，收回口袋裡。
舒緩悠揚的旋律里，馮世勛摟著心愛的妹妹，輕輕地邁著步子，感受著這一刻的寧靜溫馨。
孟緒安晃著酒杯里的冰塊，冷淡道：
「還記得我出國前，你抱著我哭哭啼啼嗎？」馮世勛低笑著問。
長命鎖跌在地毯上。容定坤憤怒地站了起來，紅著臉罵道：「孟緒安，你休要血口噴人！我容定坤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是這樣殺妻滅子的事，也絕對做不出來！虎毒不食子，我怎麼會害自己的兒女？」
「那是應該的。」容定坤敷衍著笑道，「你放心，我明日就增派人手，一定幫你把這個寶貝找回來。」
「孟家得祖宗保佑，苟延殘喘。在下不才，也算將家業一點點重新振興了起來。其實錢財都是身外物，但是鎮家之寶，卻不能流落在外。容老闆，你當年從家姐手中哄騙去的那個戰國金麒麟，如今在何處？」
「你不想去留學嗎？」馮世勛問。
容定坤乾笑了兩聲：「這些年我也常想起你，還有你姐姐……青芝她，還好么？」
舞廳里燈光璀璨，如流光飛舞，照得年輕男女們臉頰上的汗水閃閃發光，猶如抹了一層亮粉。
「二十年前。」孟緒安突然說，「二十年前，有母子三人，趕路的途中，在一個叫白柳鎮的地方遇到劫匪，被害身亡。容老闆你還記得嗎？」
容定坤困惑愣住，孟緒安已推門而去。
他每說一段，容定坤的臉色就蒼白一分。話說完了，容定坤面色白里透青，五官僵硬猶如石雕。
「得了！」孟緒安的嗤笑夾著碎冰利刃撲向容定坤：「容老闆當初引誘家姐，哄得她抽上大煙的時候，倒是很有勇氣呢。」
容定坤僵硬的面孔逐漸鬆懈下來，垂著的嘴角勉強翹了起來，恢復了他老成精明的常態。
「孟家的生意攤子本來就小，又有從兄看著，不需要我做什麼。」孟緒安說，「只是如今局勢不大穩定，銀行借貸風險大，又受打仗影響。稍有不慎，就容易賠得傾家蕩產。我看容家倒是如日中天，今非昔比。改日還得向大哥好生請教一下生意經呢。」
「幹嗎提我的糗事？」馮世真啼笑皆非，「那時候我還小呀，當然捨不得你了。」
孟緒安眼神微微閃動，垂下目光，抿了一口酒。
容定坤兇狠地瞪著他的背影，道：「你是來替青芝報仇的？」
孟緒安打量了一眼華麗的大書房：「這宅子是後來修建的吧。當年我記得，容家不過只是一棟兩層小樓罷了。」
「怎麼會……」容定坤訕笑。
「是真是假，你是做丈夫和父親的，最清楚不過。我的話已經說清楚了，容老闆打算如何做，自己好好斟酌吧。想一想，要是世人知道一貫道貌岸然，以慈善家、社會知名活動家身份示人的容定坤，竟然是殺妻兒求榮的小人，會怎麼想？」
馮世真說：「教師這職業，受人尊敬，薪資也不錯呀。」
孟緒安施施然地朝書房大門走去。
「你怎麼弄到這個的？」容定坤粗聲道。
孟緒安平靜笑著，唯有手背的青筋曝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容定坤肩膀顫抖著，問：「怎麼都沒人告訴我？」
孟緒安手放在門把上，沒有回頭。
「將來？」
「花在你身上，怎麼是亂花？」馮世勛皺眉，認真注視著妹妹，「我希望你能多為自己想想。」
孟緒安施施然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東西，手指一彈，一個灰撲撲的東西落到了容定坤的
上一次他們這麼安詳靜謐地相處，都要追溯到五年前馮世勛出國前了。
那是一個給孩子配戴的長命鎖，非常陳舊了，但是依舊能辨認出「富貴命長」四個字。另外一面刻著葉片細花，中間有一個「楨」字。
容家當年何止只有一間小洋樓。容定坤當時負債纍纍，家產已變賣得只剩一棟房子了。若沒有孟青芝小姐的相助，容家早就破產。只是孟大小姐的一片痴情，卻並沒有換來容定坤真心，反而招來了人生中最大的羞辱。
「最近總想起過去的事。」馮世勛說，「當時覺得日子過得平淡無奇，同現在比起來，卻已經十分甜蜜了。」
「舊金山。」
「誰說我只有這麼一個證據了？」孟緒安笑，「人證，算不算？」
「你總是比我看得開。」馮世勛嘆笑。
比起容定坤戒備緊張的神情，孟緒安顯得輕鬆許多。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加了冰塊，坐進了真皮沙發里。
「容老闆真是會粉飾，連我姐姐都親口說是被你騙走的。罷了，現在打這個官司也沒什麼意義。容定坤，我要你把金麒麟還給孟家。」
門外樂曲戛然而止，屋內陷入一陣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我對不起你大姐。」容定坤神情晦澀，痛心疾首，「她一心一意待我，我卻不能回報她的情意。這些年，我沒有一天不想她的。可是我卻沒那個勇氣去打聽她的消息。我真沒想到她會這麼薄命……」
容定坤急道：「你想憑這麼一個東西就污衊我？」
孟緒安的手指在皮沙發的扶手上敲著：「容老闆，你恐怕不大明白我提這個要求的決心。你要是打算糊弄我，那你就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