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第五部 戰爭之王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並肩(13)

第五部 戰爭之王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並肩(13)

「乖!」夏明朗吮住陸臻的耳垂。
陸臻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廢話!」
當陸臻站在一樓的時候,往上看全是牛人,可現在他已經一步一步地接近樓頂,他還在往上看……
這是個謹慎的機會主義者,起初淹沒在人海,最後當前浪死在沙灘上,剩下了他。
陸臻想起何確大隊長曾經對他說,你永遠都不能跟毒癮發作的人講理智,他們連親娘老子都不認識。夏明朗還知道控制自己,這是個好消息,至少說明了他上癮還沒有很深。
讓你這雙眼睛永遠只停留在我身上?
「你在哪兒。」
那些人性的自私,懦弱,虛榮在蒙蔽我們的雙眼,然而,在電光石火間剎那的頓悟,讓你在對方眼中看到彼此的靈魂!
「怎麼會?」陸臻一驚,沒聽到警報也沒人在搜索,沒有一點已經暴露的跡象啊。
但是……如果再晚一些時候過來會怎麼樣?
「媽的。」陸臻輕輕罵了一句,笑了。
有一陣子夏明朗覺得自己已經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愛他了,怎樣跟上陸臻的腳步。他的進步那麼快,像在飛一樣。雖然陸臻一直說要保護他,要照顧他,要這樣,要那樣……但是夏明朗知道陸臻喜歡什麼。
「算是手下留情了。」夏明朗茫然地看著天花板:「沒有抽筋剝皮,沒給你切手斷腳,算不錯了。」
陸臻想了想:「美國佬。」他依稀記得海洛因注射是在美國先流行起來的,那個時候,每家美國醫院里都塞滿了癮君子。
每一次,當陸臻用痴迷的目光崇拜地看著他,夏明朗都能感覺到壓力。
夏明朗挑了挑眉毛,真聰明,狙擊手必須呆在高處,可大白天的一開槍就會暴露,所以對於一個出色的狙擊手來說,隨時關心退路是一種直覺,你不能把隊友掩護出去了,你自己卻折在了裏面。
「他們在我面前,把一個人扔到了水泥攪拌機里。」夏明朗的聲音有些飄忽:「我那時候就在想,那要是你,我就完了……下次出門還是得揣點葯在身上。」
「媽的,不睡覺啦?」陸臻犯起了愁。
陸臻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一點一滴地變成冰,后怕。他放開夏明朗,一腳把地上那些刺目的雪花末子踢得四散飛濺,然後踩上去用力搓動,極細的粉末混到塵土裡,消失了。
「嗯。」
夏明朗扶住陸臻慢慢站起來,他的精神好了很多,當然,嗎啡是最強力的鎮痛劑與安撫劑,又是海洛因同類葯,連打兩針,總得起點效果。天已經開始亮了,遠處的雲層破出光線,河邊洇染著霧氣。
「咱倆可不能同時被俘。」
「夏明朗,我得跟你說,我以後再也不會在家裡等你了!」陸臻連后牙槽都快咬碎了:「我得跟你說清楚,我以後再也不會那麼懂事兒的在家裡等你了。」
夏明朗瞳孔收縮,貼著陸臻耳邊輕聲道:「巴利維。」
陸臻在夏明朗指點下也馬上看出了端倪,他並非真的不懂,只是剛才沒往這方面細想,只覺得外面人太多,分佈得讓人極為不舒服,要混出去好難。現在調整思路看過去,果然……他媽的!
地牢里塞著五個死人,這是無論如何都藏不住的,巴利維的軍事管理再混亂,也不可能永遠不發現這個事兒。
「嗯,因為那時候的歐洲人只是在吃它,而且吃得很少。口服海洛因要很久才能到腦,發作很慢,效果也不明顯。」
夏明朗吐出手指:「那怎麼辦。」
巴利維在南方被稱為沉默的鬣狗,當年,身為政府軍大員起兵造反的人是他,反對雷特北伐的人是他,支持雷特南下的人是他,最後退守朱旺,不戰亦不降的人還是他。
「他們在列隊,分區封鎖。」夏明朗指著不遠處的一片軍營說道。
「還有這事兒?」夏明朗含糊說道。
「都他媽拉出去斃了。」夏明朗嘶聲道。
「我怕我忍不住。」夏明朗咧嘴笑:「一個……意志薄弱就把葯嚼了,就顧不上你了。」
夏明朗與陸臻各自探出一隻眼睛往外看,軍營里還是亂糟糟的,完全看不出有收工的意思。
這樣的目光還能持續多久?
陸臻的視線落到那攤白花花的雪花粉末兒上,很多人以為吸毒很簡單,看電視電影里演的,用刀尖劃開一大包白粉,挑一撮出來用自來水攪攪就可以往血管里打。但其實吸毒也是個技術活,給新手楞頭青塞一包高純白粉,回頭十之八九就得毒死在自家床上。
「只能打出去了。」夏明朗從背後抱住陸臻,灼熱的舌頭從陸臻的太陽穴舔到耳根處。
陸臻眼前一亮,喝道:「動手!」
夏明朗還在發抖,只是幅度小了一些,陸臻輕拍夏明朗的手背找到血管。看著針管里的液體漸漸消失,他的手指很穩定,雖然心裏緊張得要命。
陸臻感覺夏明朗平靜了一些,他收緊手臂,慢慢說道:「知道嗎?拜耳公司曾經認為海洛因是比阿司匹林還要安全的藥物,他們給這玩意兒起了個漂亮名字,說它是英雄式的發明,在公共藥房里賣了很多年。」
「不對,他們已經發現了。」
那天,站在樓頂上,夏明朗看著陸臻從天上飛下來,像一個天使,純白的降落傘在他身後飄浮。那個瞬間,他抓住陸臻的手腕痛哭,百味雜陳。
因為相愛,我們變成了現在這樣子。當我終於長成了站在你身邊的另一棵樹,讓我們繼續學習如何彼此纏繞吧。
「獃著別動。」夏明朗說道:「徐知著,報告方位。」
「還行。」夏明朗轉了轉眼珠,他說得很艱難,拳頭緊握,每一塊肌肉都綳起。
海洛因的學名是二乙酰嗎啡,但真正在人體內發揮作用的仍然是嗎啡,一母同胞。
當他站在樓頂,看著腳下的世界,陸臻那樣微笑著,看著他,眼神充滿了迷戀與崇拜。
夏明朗躺在地上,仰面看著。他忽然覺得那個燃燒著火焰的少年其實還沒有死去,他的靈魂被大火燒掉了一些,那些最輕最浮躁的部分,換上了鐵做的筋骨。但他仍然活著,流著鮮嫩的血,肌膚如玉,每一個細胞都是有彈性的,活潑潑的慾望與生命。
「他們居然這樣對你。」陸臻咬牙切齒。
「我是不是有點傻?我其實應該帶著你一起的。」
「隊長,我覺得……好像不太對。」是方進的聲音,有些遲疑的。
陸臻喜歡可以仰望的男人。
包圍圈還沒合縫,巴利維把網散得很大,從軍營的最外圍開始,一層層封鎖,等到他收網的時候,那真是連只蒼蠅都躲不過去。
然後呢?我還能做什麼?
「是誰他媽發明把這玩意兒往血管里打的?」夏明朗忽然問道。
陸臻終於明白了夏明朗為什麼見面就向他要了一針嗎啡。
陸臻感覺自己也傻透了。媽的!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活著是多麼真實純粹的事,卻在自己最愛最信任的人面前都不能坦白?夏明朗總想在他面前保持一個無敵超人的形象,他總想在夏明朗面前撐出一個無敵理智的形象。他們都在拚命地長,拚命較著勁兒,他們就像兩棵瘋長的樹,為了能比對方長得高點兒,連自己的樹皮被抻著都不顧了。
人生是個舞台,你在台前跳舞,在台後磨練,而那個人是你的觀眾,導演,舞伴……那麼多的角色,要怎樣平衡才好呢?
這會兒沒有錫紙沒有稱,最要命的是不知道純度,在陸臻這個級別的外行人嘗起來,四號海洛因都是一個味兒,90%純和60%純也沒什麼分別。陸臻想了一會兒,抽出急救包打開,他還有兩針嗎啡,不如先拿來頂頂,等藥效過去的時候,夏明朗吃下去那點東西應該也能派上用場了。
「隊長,我已經出來了,十五分鐘后直升機到,我在上面控場。」
竭盡所能,把所有的心血、才華、精力、能力……全部釋放出來,然後彷彿漫不經心地捧到他面前,只希望他會喜歡。
夏明朗好像虛脫似地躺下去,他的誘惑之源已經被摧毀,他終於不用跟自己的慾望對抗了。
對於某一類人來說,被俘是最大的英勇,這是尋常人無法理解的勇氣,因為在尋常人的生活中,不存在需要這種勇氣的時刻。深入敵後的諜報人員總是隨身帶毒藥,那不是因為忠誠,而是恐懼。
陸臻輕聲笑了:「你放心,到時候我先把你幹掉,回頭再去找你。」
「那當然。」陸臻低頭看著夏明朗的眼睛:「好點兒了嗎?」
陸臻沒吭聲,不想承認這話說得有理。
方進報出事先規劃好的坐標,陸臻幫夏明朗指了出來。隨即明白了方進為什麼會感覺不對,因為就快封鎖到他那兒了。
他真覺得自己已經到頂了,這個時代這個中國發生不了大規模戰爭,他沒有機會更好了。他已經指揮出了人生最巔峰的戰鬥,完美無缺。
那就,只能讓自己飛起來了!
幾輛車列隊開進這間大院,一個矮胖子踢車門跳下來,怒氣衝天地往樓里走。
陸臻胃裡翻攪得厲害,一團一團地往上頂:「你是故意的?不帶毒?」
然後呢?我還能再做些什麼?
陸臻在夏明朗身邊跪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夏明朗下巴上的鬍渣長出了不少,青鬱郁地,看起來很憔悴。有時候再多的爭吵都無法解決問題,再多的溝通都詞不達意,因為有時候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想要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