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二百零五章 不借春雨洗我血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二百零五章 不借春雨洗我血

就在這個時刻,寧缺走進了清河會館。迎接他的是一位中年官員,穿著大唐官服,卻沒有戴冠,眉直眼明,儀錶堂堂。
「我向來不喜歡自謙,就算在世間,現在是道門的拳頭比較大,但在長安城裡,肯定是書院的拳頭比較大,所以我決定先講理。」
崔援明白了他的意思,身體難以抑止地顫抖起來,憤怒喝道:「十三先生,難道你想破壞和談?你不想與神殿簽署和約?」
寧缺說道:「此言有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不然以你諸閥的作派,即便被困此地,我又是位惡客,也斷不至於沒有一杯茶。」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始終注意著崔援臉上的神情,只見此人聽到這個消息后依然平靜,只是眼眸里泛過一絲喜色。
這場舉世伐唐的戰爭,起始於燕國成京城的一場陰謀,但真正的轉折則是發生在清河郡,清河郡諸閥掀起的叛亂令大唐水師覆滅,大澤的湖水被染紅,其後西陵神殿聯軍借道北侵,鎮南軍馳援不及,若不是書院弟子付出重傷乃至斷臂的慘烈代價守住青峽,唐國或者真的就要滅國。
「見過十三先生。」那名中年官員平靜而禮貌地說道。
噗的一聲輕響,鋒利而沉重的刀鋒緩慢地捅穿崔援的腹部。
隨著西陵神殿使團的到來,尤其是隨著時局的突然變化,雙方的和約即將完成簽署,無論哪一派的意見都不再重要,大唐官員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被接出會館,然後送回清河郡,哪怕再如何不甘心,也只能沉默不語。
寧缺看著他說道:「問題在於,你清河郡殺了我大唐三百多名官員,水師從主將到輔兵死了一千多人,還有一千多人現在還在富春江下游的煤山裡做苦役,相對於昊天的偉大,我認為這些更重要一些。」
寧缺說道:「清河郡諸閥,或者真的可以重現千年之前的風光,但遺憾的是,你以及會館里的人們,大概是沒有機會看到了。」
這名中年官員姓崔名援,乃是清河郡崔閥老太爺的二子,在長安城裡為官多年,戰前任著禮部的一個清貴閑職。
「清河郡諸閥在大唐治下,已經有整整一千年沒有做狗了,時間太長,你們似乎已經忘了狗是怎麼做的,忘了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覺悟。」
他沒有擦血,因為怎麼擦大概都擦不幹凈了。
這是大唐開國以來境內的第一次叛亂,而且據事後傳回的消息,當時的場景極為血腥,慘不忍睹。所以相對於強大的西陵神殿和金帳王庭來說,清河郡諸閥才是大唐軍民最憤恨的對象。
寧缺說道:「這確實不是我大唐軍民的行事風格,只不過我向來都是個非典型唐人,為了把痛苦回贈給對手,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我會非常有耐心,你們將是第一批體會到的人,而必定不會是最後一批。」
寧缺說道:「雖然我無法息怒,但今日前來不得不很不甘心地告訴你一件事情,西陵神殿要保你們這數百條人命。」
崔援的臉色蒼白無比,先前聽到西陵神殿要求唐國把自己在內的數百族人送回清河郡時,他的眼眸深處曾經掠過一絲喜色,此時那些喜色早已消失無蹤,也看不到任何希望,便是平靜也不復存在,只剩下絕望。
崔援的笑容有些苦澀,說道:「我本就是大唐官員,族中長輩們無智昏亂,竟敢生出叛心,實在與我等無關。」
寧缺若有所思說道:「理不在於聲高,而在於拳頭大,神殿的拳頭現在比較大,所以他們就比較有道理。」
寧缺看著他說道:「你先前說如果保不住清河郡,世間還有誰敢相信神殿,這句話就很有道理,那你說我為什麼不把你們殺了?」
崔援看著他的神情,知道在這位十三先生面前做任何掩飾都沒有必要,長揖及地嘆息說道:「還請先生息怒。」
他衣裳上的雨水已經幹了,卻新染了很多血。
崔援苦笑說道:「誰不懼死?心憂過盛,還請先生體諒。」
崔援瞪著他厲聲喝道:「如果你想殺,儘管來便是,我等在會館里已經等了這麼多天,從未想著能夠活著離開,哪怕是那些孩子都做好了殉難的準備,先生何必要說這些話羞辱我等?難道這是唐人的作派?」
清河會館的屠殺正式開始,到處都在死人,到處都在流血,刀鋒砍入骨肉的聲音,凄慘哭號的聲音,隨著春雨飄到很遠的地方。
寧缺很欣賞此人的表現,心想清河郡諸閥果然底蘊深厚,哪怕是入京為質的男丁,在這等情況下依然表現得極為完美,竟是沒有露出絲毫可能令唐人不悅或是憤怒的言語和氣息。
一般人或者會因這番話生出些考量,寧缺卻不會,他不關心崔援此時的態度真假,他只知道此人是崔老太爺的二兒子,是諸閥里的重要人物。
崔援臉上的神情有些難看,說道:「諸姓千世詩書傳家,比長安城的歷史還要久遠,如今也只是想回到千年之前,實在不敢稱叛。」
羽林軍和魚龍幫罰堂的弟子們已經完成了對清河會館的包圍。
會館里,一名清河郡少年從樓上跑了下來,抱著椅中崔援奄奄一息的身軀,淚流滿面,哭喊道:「父親!」
「我知道你們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先前告訴你神殿的要求,不是為了羞辱你們,而是希望你們能夠重新擁有希望,希望是那樣的美好,隨後的絕望那該是多麼的痛苦,就像死在諸閥手裡的那些官兵們一樣。」
一名魚龍幫漢子,把他砍倒在血泊里。
崔援和聲說道:「書院只是暫攖鋒芒,先生何必自謙?」
崔援心想你怎麼可能不明白,此時發問不過是想聽自己說罷了,苦澀說道:「若保不住清河郡,世間還有誰敢相信神殿?」
聽到這句話,崔援神情劇變,聲音微沉說道:「先生此言何意?莫非先前的話都是虛假?難道西陵神殿沒有這個要求?」
崔援對著他再次長揖及地,顫聲感激說道:「縱知先生多有憤怒,在下依然感激不盡,待回清河之後,一定約束族人,與大唐交好和睦。」
寧缺說道:「打狗確實要看主人面,主人肯定想要保護自己的狗,但如果我真的把你們這些狗殺了,你們的主人又能如何?頂多讓我賠些銀錢,難道還奢望讓我賠命?狗命終究是賤的,永遠不可能有人命值錢。從清河郡叛變那日起,你們就成了西陵神殿的狗,命也就不值錢了。」
清河會館雖然時刻處於最嚴密的監視和看管中,但朝廷並沒有對這些諸閥子弟刻意羞辱,生活起居都照舊供應,只是數百人住在會館里,哪裡還能有什麼便服常服的說法,所以崔援一直都穿著舊時的官服。
崔援皺眉不解,心想如果要殺我們,你何必說這麼多話?
「西陵神殿確實想讓你們活著,以證明昊天的偉大。」
「遵命。」
「有理。」
羽林軍和魚龍幫眾齊聲應道,滿身殺意從他身旁走過。
他說道:「我有些想不明白西陵神殿的用意。」
寧缺提著刀走到清河會館門口。
寧缺說道:「既然不承認自己是唐人,為何還穿著我朝的官服?」
寧缺說完這句話,抽出朴刀向前送去。
清河郡諸閥依舊年規矩,尤其是為了取信於李漁,保證叛亂的突然性,在長安城裡留下了數百族人為質,這些族人里並不缺少諸閥里的重要人物,當叛亂的消息傳回長安城后,這些人自然成為唐國監視的重中之重。會館里的人們,曾經嘗試過逃跑,險些成功,最終卻在其貌不揚的長安府尹上官揚羽的狠辣手段下,被捉了回來,從那以後便再無法踏出會館一步。
寧缺開始拔刀,動作很緩慢,很溫柔,所以崔援非常痛苦。
如何處置這些清河郡諸閥子弟,唐國朝野有兩種不同的意見,一派認為應該用最快的速度、最殘酷的刑罰把這些人全部殺死,如此才能震懾清河郡的叛軍,同時告祭大唐水師及數百殉難官員的在天之靈,另一派則認為如果想要震懾清河郡叛軍,同時牽制諸閥,那麼便應該把這些諸閥子弟控制在手中當作籌碼。
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他說道:「聽說老太爺有幾個很疼愛的親孫子,也在會館里?」
崔援捂著流血的腹部,緩慢地坐倒在椅上,臉色蒼白,胸膛不停起伏,顯得痛苦萬分,卻一時無法死去。
寧缺吩咐道:「穿著我大唐官服的殺慢些,另外收屍的時候不要忘了把官服脫下來,不滿十四歲的動手痛快些。」
寧缺提著朴刀站在清河會館的門檻外看春雨纏綿。
寧缺說道:「息怒就像慎獨,是很困難的事情。更何況唐人一直以為清河郡是自己人,諸閥叛亂便是在我們的背上捅了一刀,難道你以為在這種情況下,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人們,還能對你們笑臉相迎?」
「先前隱約聽到了些壓抑的歡呼聲,想來我們的談話已經傳遍會館,想著那些歡呼聲稍後便會變成慘呼,我就覺得身心愉悅。」
無論羽林軍還是魚龍幫眾,面對某些特殊對象有些下不了手,寧缺沒有給他們猶豫的時間,選擇讓自己的鐵刀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