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二百零六章 坐困愁城
寧缺笑著說道：「你知道我無恥的程度。」
寧缺回到雁鳴湖畔的宅院，衣衫上染著的血，被一路春雨淋灑，此時已被沖淡成暈，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水彩畫。
天諭院院長看著他身上的血跡，心裏忽然閃過一絲不妙的念頭，沉聲說道：「且慢，敢問十三先生去了何處？」
寧缺站在南城門下，看了眼落下的雨絲，說道：「雨小了。」
葉紅魚說道：「一切都結束了。」
他們來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抱太大希望，離開的時候，卻收穫了無數的金銀財寶，還有從來沒有前人獲得過的勝利。
葉紅魚微微挑眉，說道：「和約上會有你的名字。」
葉紅魚說道：「難道你不擔心會激怒我？」
葉紅魚說道：「那些人已經死了，而且我相信就算你再想殺人，有再多想殺的人，你都沒有辦法再殺下去。」
他想要出城，卻不敢出，因為城外某個小鎮上，有人在喝酒吃肉。
「清河郡諸閥不過是神殿養的一群狗，這些狗被人殺了，你們或許會憤怒，但總不至於因為這個緣故，就要和書院撕破臉，相反，難道你不認為讓我稍微發泄一下怨氣，對神殿來說並不是什麼壞事？」
雨廊下安靜了很長時間。
西陵神殿使團離開，戰爭正式告一段落，雖然春意將深時，佔據了向晚原的金帳王庭試探著繼續南下，但遭到鎮北軍暴烈而強悍的反擊，又被西陵神殿誥書嚴厲訓斥，不得不退回七城寨，接受了現實。
莫山山平靜說道：「再晚，終究也是要走的。」
她看著寧缺的眼睛，目光里的情緒很淡漠，說道：「你這一生都將被困在長安城裡，你就是一個憤怒的囚徒。」
寧缺想了想，說道：「我確實還有很多人想殺。」
他的心裏還有很多謎團沒有解開。
葉紅魚說道：「你想要試探道門的底線？」
寧缺轉身望向她說道：「能讓書院忌憚的人，本來就不在神殿中，在那兩個人眼裡，世間百姓皆如螻蟻，怎麼會因為死幾隻螞蟻就憤怒？當然，我只會殺那些能殺的人，盡量爭取不讓神殿太憤怒。」
很多人在等待他的歸來，等著他簽下自己的名字，完成這份和約。
他已經洗過澡，這時候卻依然血腥味十足，真不知道先前在清河會館里殺了多少人，想來他喝再多的苦茶，也很難把心腸洗凈。
寧缺還沒有回答，便有人冒雨來到雁鳴湖畔，把清河會館里發生的血腥事件告知了房間里的所有人。
「清河會館的血案，可是十三先生做的？」
他已經很多天沒有離開過長安城一步。
他想要出城。
唐國官員們也很震驚，但他們的情緒發展和西陵神殿方面則是截然相反，曾靜大學士看著寧缺微微點頭，意甚嘉許，始終沉默坐在角落裡的舒成大將軍，更是用力一拍桌案，厲聲喝道：「殺得好！」
寧缺說道：「我做事需要向你報備？」
……
檐前的春雨淅淅瀝瀝下著，天色有些晦暗，葉紅魚身上的裁決神袍彷彿就像是面血旗，然而卻掩不住寧缺身上散發出的血腥味。
葉紅魚說道：「你似乎沒有想過，殺的人多了，神殿也不會遵守約定。」
他就是長安城的陣眼樞。
寧缺沒有說話，因為這是事實。
「為什麼？」寧缺平靜問道。
他曾經設想過某種可能，但理智告訴他，那最不可能。
葉紅魚看著他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在乎清河會館的血案？」
莫山山望向自己探出裙擺的白鞋，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麼，然後她抬起頭來，嫣然一笑說道：「祝你殺人愉快。」
廳內驟然安靜，西陵神殿使團成員臉色極為難看，柳亦青低頭緊握著劍柄，謝承運震驚無比看著寧缺，怎麼也想象不出這名曾經的同窗竟是如此冷血。
他說道：「大唐向來極重承諾，一旦簽字，便不好再動手，所以我當然要趁著還沒有簽字之前，先把我想殺的那些人殺死。」
無論是唐國的大臣，還是西陵神殿的天諭院院長以及使團里的重要人物，看到他走進宅院，都終於鬆了口氣。
正是因為知曉道門擁有了兩名境界高深莫測的隱世大修行者，天諭院院長非但沒有對這份和約感到滿意，反而生出很多的不解，他不明白西陵神殿為什麼不藉此機會，繼續掀起伐唐的高潮，而是選擇了休戰。
葉紅魚說道：「重要與否，不
寧缺說道：「或許，一切才剛剛開始。」
「那你就是承認了？」天諭院院長臉色極為難看，厲聲喝道：「既然如此，難道你還想在這份和約上簽字？」
……
「就算是老師的名譽，我也從來沒有在乎過。」
寧缺沉默片刻后說道：「其實晚幾天走也挺好。」
他在送別，送的自然不是西陵神殿使團，而是莫山山。
「世間每一次死亡都是久別重逢。」
葉紅魚看著他問道：「日後你還會像今天這樣殺人？」
如果他離開長安城，昊天道門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不惜一切代價殺死他，因為他在城內便無敵，出城則弱。
……
寧缺想了想，說道：「是的，如果能離開長安，我會殺很多人。」
葉紅魚看著窗外柳枝在雨中拖出的道道殘影，在心裏想著：「飲酒可以殺人，描簪花小楷也能殺人，讀書都能殺人，除了當年的蓮生神座，沒人願意看到這樣的一個人間，更何況大先生學會了打架，君陌落冠于地都不去揀，三先生是那隻蟬，寧缺居然不再怕死，這樣的書院，誰敢言必勝？」
寧缺從婢女手中接過毛巾，擦乾臉上的雨水，走到案前，把和約里的詳細條文看了遍，沒有任何猶豫，便提起筆來準備簽字。
各處戰火漸歇，東荒騎兵逃回了燕境，神殿聯軍大部也撤回了南晉和西陵神國，日子漸漸變得平靜起來，只是已經有很多人死去。
寧缺發現自己真如葉紅魚所說，
「憤怒不能決定結果，就像你早就已經激怒了我，但我不能殺你，因為我控制不了局勢。同樣，你也不能決定一切，無論是掌教還在隱藏在幕後的那個人，都需要你拿著一份和約回神殿，所以你的憤怒也不能影響什麼。」
葉紅魚說道：「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不錯。」
寧缺不以為意，雖然對方是西陵神殿使團團長。他把毛筆扔回硯中，便向後園走去，用冷水洗了個澡，讓婢女泡了壺熱茶，直接去了梅園。
寧缺說道：「當然有意思，不然我為何要做這件事情？就算你覺得文字遊戲沒意思，但你也要清楚，我還沒有在那張紙上簽字，那麼我便能做任何事情。」
葉紅魚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承諾過我不會動他們。」
寧缺微笑說道：「另外我可能確實不能決定這件事情對你們來說是否重要，所以我先做了再來告訴你們，這便是幫你們做決定。」
天諭院院長盯著寧缺的眼睛，聲音極為寒冷。
有很多人想進長安城，但進不來，因為他在城裡。
……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你再也無法走出長安城。」
是誰找到了酒徒，並且讓他來到長安城？那人為什麼要把馬車和鐵箭還給自己？那人為什麼要讓酒徒轉述那句話？
寧缺喝了口茶，說道：「更何況你們最想要的東西，我們已經給了，那麼像清河會館里的那些人只是附屬品，根本不重要。」
葉紅魚在雨廊下緩
葉紅魚說道：「哪怕以書院的名義？」
莫山山看著他，認真問道：「將來你會殺很多人？」
寧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沒有接話。
王府門口的白幡並沒有完全宣洩掉唐人的憤怒，朝廷為此做了很多工作，希望能夠把這份怒火引向正確的對象，比如昊天道門。
寧缺嘲笑說道：「道門什麼時候有過底線？」
神殿使團內部知道此番談判真正秘密的，只有葉紅魚以及天諭院院長。
莫山山說道：「那我便該走了。」
寧缺說道：「自然不是因為你真把那些人當成狗。」
寧缺把茶杯推到她的手邊，說道：「我當時答應你的是把清河會館里的諸閥子弟送回去，我並沒有說一定會送活人回去，他們的屍首現在都在院外，神殿如果有興趣，隨時可以拉回清河，我沒有替這些人收屍的興趣。」
寧缺覺得春雨更柔了幾分，說道：「我一定努力爭取。」
……
西陵神殿使團離開了長安城。
寧缺沒有關心這些事情，在和平時期，書院後山依然執行著禁止干涉朝事的律條，最主要是因為他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去關心這些。
……
寧缺把茶杯放下，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對著檐前的春雨喊了一聲，說道：「如果神殿很在乎，我隨時可以退出書院。」
所以他，坐困愁城。
寧缺走到她身邊，把壺中的熱茶倒了兩杯，自取一杯握在手中，稍微溫暖些被雨水沖涼的掌心，然後在竹椅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