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十八章 月缺
在討論中，葉蘇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假設，如果昊天如夫子所言是這個世界的規則，那麼客觀冰冷的規則是通過什麼方法擁有了生命以及力量？他認為最大的可能是來自於民眾的信仰。寧缺覺得這種假設很有道理，但想到隔上數萬年便會出現一次的永夜，又覺得有說不通的地方。
寧缺喊住那名滿臉不樂意的女孩，把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
葉蘇說道：「她是誰？」
葉蘇送寧缺離開，來到街巷外的僻靜處，寧缺轉身看著他說道：「小姑娘很高興。我說你不會是有些什麼別的想法吧？」
寧缺說道：「我希望你能活著，而且我認為你也應該希望我活著。」
葉蘇說道：「如果你離開長安城的消息，讓我傳出去，那麼無論你再如何聰慧好學，最終也只能寫出一個死字。」
「她叫歡子，是個女孩子。」葉蘇說道。
忽然間，遠處傳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他被驚醒，揉著眼睛向山腳下望去，只見那個小村莊里到處都在放鞭炮。
葉蘇說道：「我與你並不是很熟。」
在青峽之前，他便已經背叛了昊天，在長安城裡，觀主也背叛了昊天，真正強大的人，哪怕曾經是最虔誠的昊天信徒，只要他們真的願意思考，那麼總有一天他們會找到自己的道路。
葉蘇看著寧缺說道：「傳道其實就是凝聚民心、統一信仰的過程，具體怎樣做，我也是在嘗試當中，道門典籍里有更多的先例，如果你對這方面
當山樑那邊的遠方，也傳來隱隱約約的鞭炮聲時，寧缺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寧缺說道：「那些學生交的學費就是幾碗青菜飯，我給了一百兩還不夠？」
寧缺回頭望向他，微微皺眉。
寧缺把床前承接雨水的三個破碗抽空，抬頭看著篷頂破洞里的那輪太陽，默然想著你怎麼忽然間就不哭了呢？
寧缺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說道：「那我再補點。」
他用布帶在堅實的樹枝間纏了張床，入夜後，在吊床上側著身子休息，伴著夏夜清風和輕盪，很快便進入了香甜的夢鄉。
這些天他並沒有在葉蘇處得到什麼直接的智慧，但他至少明白了一個道理——想要在人間成聖，便不能求諸聖賢。
寧缺說道：「你在做的事情以及將要做的事情，非常有意思，當然你以後會面臨很困難的境遇，所以你應該需要我。」
葉蘇說道：「我沒有什麼可以再教你，你確實應該離開了。」
寧缺沒有把這句話當成玩笑，從懷裡取出銀票，數了一張遞了過去。
夜空里的那輪明月，不知何時缺了一道。
寧缺在臨康城裡住了下來，和葉蘇互相探討、彼此研習，接觸得越多，他對葉蘇越佩服，他發現這個住在破屋裡的男人，彷彿就像是磨了無數把刀的磨刀石，表面
葉蘇說道：「你幫我去買樣東西。」
寧缺看著小女孩亂糟糟的頭髮，說道：「我是你老師的朋友，這是他托我買的腰帶，還有以前答應送給你的頭花。」
……
盛夏的臨康城，大雨剛停，便有酷熱來襲，空氣里的濕度太高，地面的污水一時半會兒無法蒸發，散發著難聞的臭味。
「不吃了。」他看著破屋頂上那片瓷藍的天空，說道：「我得走了。」
寧缺把自己在清河郡做的事情告訴了他，然後說道：「讓悟道殺死鍾大俊，是想幫觀海解決些問題，同時震懾清河，稍渲我心中之氣，最重要的則是想把佛宗……至少是爛柯寺綁在書院這邊，而在臨康城裡遇見你，則讓我想到另外一種可能，或者昊天道門的將來便在你的身上，那麼我為什麼要殺你？」
……
雨水浸泡的街巷裡響起無數歡呼聲，葉蘇背著葯匣子，在各家之間來回往來，雨後蚊蟲太多，疫病這種事情很令他警惕。
除了討論，葉蘇每天照常給街巷裡的孩子們上課，教木工活、編織活和釀酒方法，也會簡單地講些教典里的故事。
葉蘇覺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這兩個字，然後想起來，多年前在長安雪城上他問大先生寧缺是從哪裡學的大河劍，也聽到了這兩個字。
他有些不解，
因為劍閣弟子偶爾會來的緣故，寧缺很少走出破屋，自然也沒有幫著做這些事情，他只是安靜地觀察整個過程，漸有所得。
寧缺從集市上回到這片街巷，踩著污水間的碎磚頭，像跳舞一樣擠過擁擠的棚戶，來到一戶人家前。
寧缺想了會兒，說道：「我還是覺得殺了你太可惜。」
……
……
即便死了人，也不可能家家戶戶都放。
漸至盛夏，臨康城大雨頻繁，堆滿了臨時建築和年久失修老房子的這片街區，在暴雨的襲擊下，顯得那樣不堪一擊，每天都有房子垮塌。
寧缺說道：「你妹。」
「所有人都會離你而去。」
幾個泥猴兒似的小男孩正抱著碗高粱飯在興高采烈地吃著，母親盯著系在灶上那塊越來越薄的肉皮發愁，角落裡的布簾掀起，那名女孩提著褲子走了出來，看著母親說道：「先生說了，要你給我買根腰帶。」
葉蘇帶著孩子們到處救人，幫著修理被雨水打壞的屋檐，甚至開始規劃入冬后全面整修這片街區的排水系統。
現在的葉蘇，融合了佛宗和書院的某些理念，加上他曾經在小道觀里的經歷，擁有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看法，而這便背叛了昊天。
寧缺看著臨康城的天空，對她說著話。
寧缺說道：「這麼認真解釋做什麼？只是臨行前開個玩笑。」
在
最後這場暴雨持續了三天時間，就在所有人都已經筋疲力盡，快要絕望的時候，雨忽然停止，天空驟然放晴。
……
葉蘇依然沒有接他的話，說道：「既然你不殺我，那麼走之前把學費結了吧。」
葉蘇說道：「一碗加了油渣的青菜飯，對於那些孩子來說，要比一百兩銀子對你重要得多，別忘了那可是白米飯。」
他看著寧缺說道：「所以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肯殺我。」
……
寧缺說道：「我和她很熟。」
「書院里的人，有時候真的很討厭。」
……
葉蘇回到破屋的時候，已經很疲憊，把手裡的那碗青菜飯遞給寧缺，說道：「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你先吃吧。」
他忽然注意到，林間的月色有些淡，或者和往常的月色比起來，只是淡了一點，尋常人大概不會注意到，但對於時常看著月亮罵老師的他和書院諸人來說，這點淡卻非常刺眼。
寧缺看著他蒼白而瘦削的臉頰，心想你現在的身體連普通人都不如，再這樣堅持下去，只怕還沒有成為聖人，便先變成了死人。
葉蘇接過來一看，是張一百兩銀子面額的銀票，笑著說道：「傳聞中你和
寧缺沒有走多遠，聽到街巷裡響起孩童們的讀書聲，更準確地說，那不是在讀書，而是在背誦編織頭花的方法。
他轉身向這片街巷望去，只見暮色中有水霧升起，稚聲陣陣，隔得遠些，便聞不到臭味，只能看到畫面，有些不一樣的美麗。
寧缺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你需要大唐和書院。」
那女孩年紀還很小，卻顯得很懂事，接過東西問道：「您是誰？」
「以前的你也挺討厭的，不過現在挺好。雖然我從來都是一個不憚于殺人的人，但我殺人需要理由或者說情緒。」
葉蘇微微一笑，說道：「不用糾結，憐憫這種情緒對於現在的你來說，就是美味的毒藥，我也不會因為你要殺我，就對你生出什麼恨意。」
母親沒好氣說道：「昨兒夜裡不就給你剪了條布帶子？自己天天在街上野著，再結實的布帶子都要被你崩斷，還去哪兒買去？」
離開臨康城后，寧缺便再也沒有進過城市，只在山野間行走，一路平靜沒有任何異常，直到快要接近西陵神國。
寧缺抬頭向夜穹望去，然後便再也無法移開眼睛。
葉蘇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
在這些日子的討論里，葉蘇始終沒有對寧缺如何能寫出那個字發表意見，如最開始那樣，只是平靜地講述自己此生的學習所得和這些年遊歷諸國的感悟。葉蘇博覽群書，自幼便研習教典經論，寧缺等於是系統地學習了一次道門理論。
……
葉蘇問道：「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