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北伐
第三十一章 漢人家園
「你……」謝慕華一把抱住那士卒已經癱軟的身體。
楊延彬正殺得興起，忽然斜眼瞥見一道身影沖了過來，正是呼延家的女中豪傑呼延赤金，她一個女流之輩用得竟是兩支鐵鞭，這鐵鞭不長，戰陣之中若不是武藝高強的將領，少有人敢使這般短兵器。這兩支鐵鞭舞起來水泄不通，就像兩團黑光滾入敵群，鞭落下，骨斷筋折……
遼兵蜂擁上來，呼延赤金和楊延彬也無法全部攔住，身邊宋軍且戰且退，居然有數十遼軍躍過崖口撲了過來。
謝慕華雙眼一閉，心一橫，死吧！
「我……」謝慕華脫口而出，卻忽然驚覺，這些皮室軍根本就聽不懂漢語。
謝慕華是來自一千年後的時代，這個宋朝，這個時空，沒有他的親人，沒有他的朋友，沒有他的事業，一個人怎麼能為了一個毫無歸屬感的時代去死？
楊延彬身先士卒，手持花槍已經沖入敵群，他的槍法來自家傳，一桿花槍使得出神入化，這槍算不得硬兵器，不像棗槊、狼牙棒這種大開大合的武器。但是槍如靈蛇，寒星點點，銀光皪皪，面前遼兵全無三合之將，楊家槍法講究的是借力打力，槍身靈動，往往招架之際，槍頭一抖便可傷敵，端的是難以抵擋。
這兩人守在山崖下的一條小徑上，負責監視遼軍是否從此上山。這一夜都沒敢合眼，也著實困頓了。
迎面而來的，無論是如林的長槍，還是冰寒的刀鋒，謝慕華不在乎；就算會被人亂刀分屍，謝慕華也不再
清晨的涼風輕輕撫過山林，朝陽撕破連日的陰霾把耀眼的光芒灑向人間，叫了一夜的蛐蛐或許也累了，寂靜的得勝口除了樹葉沙沙作響，就只能聽到遠處鳥兒的鳴叫，偶爾摻雜著士兵們沉厚的鼾聲。
他叫雀兒哥的是個老兵，都快三十了，胳膊上刺著一隻小雀兒，滿臉的絡腮鬍子，一桿花槍斜斜的抱在懷裡，倚著山壁，一會兒斜著眼睛朝山下瞥，一會兒又眯上眼睛打會兒瞌睡。
在遼軍的鋼刀下，他們只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抵擋，去戰鬥……
一個面目猙獰的遼兵，大刀雪亮迎頭斬下，謝慕華連躲都躲不及……
一個士卒一把抱住了謝慕華，那柄雪亮的大刀重重的砍在他的後背上，脆弱的薄甲根本抵抗不住那銳利的刀鋒，那士卒一口血噴在謝慕華的脖子上，卻咬緊了牙關，狠狠回手一刀劈在那遼兵的脖子上。
幾個遼兵高舉著長刀猛撲了過來，那閃爍的刀光反射著陽光刺得謝慕華幾乎睜不開眼睛。他們狂吼著沖了過來，身前的宋兵抵擋不住，被遼軍一刀砍翻，隨手把頭顱砍了下來，往腰間一別，有的人腰上甚至掛了好幾個血淋淋的頭顱。
是因為趙光義要殺趙德昭？自己就得心甘情願的做一個陪葬品？
若是論起戰鬥力，這些精銳禁軍並不次於大遼軍隊，但是數月攻打北漢，無封無賞。緊緊休整了十三天
為什麼去死？
良久，卻沒感覺到刀鋒臨身，睜眼一看，呼延赤金揮舞雙鞭，衝殺過來，一鞭將那遼兵打得腦漿迸裂而死，隨手一把拉起謝慕華，把他朝後邊一推，護在身後。
怎麼辦？投降？謝慕華的腦海里猛然轉過這個念頭，昨夜他還只是隨口罵一罵而已，但是眼前血淋淋的事實讓他不得不如此去想，謝慕華也只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他對生命充滿了憧憬，對生活充滿了眷戀，他找不出一個要死在這裏的理由來！
遼軍步步緊逼，到處都是斷箭、殘肢、鮮血，那數百人的熱血幾乎匯流成溪，從謝慕華的腳邊流過。
耶律斜軫這次下了血本，連日攻山，他手下皮室軍的損失也不小，但是這一次他志在必得，五百精銳當先開路，後續援軍絡繹不絕，猛撲山頭，這宋軍節節敗退，崖口處喊殺震天，耶律斜軫親自督戰，皮室軍奮不顧身，翻過崖口的已經不下六七百人。
「雀兒哥，你說，這得勝口，咱們能守住嗎？」說話的是個十八九年紀的小後生，他臉上稚氣未脫，雖然長得虎背熊腰，看起來卻還像個孩子，幾天沒休息好了，看起來非常困頓。
謝慕華卻是叫苦連天，現在崖口兵少，就連他自己都要親自上陣，隨手從地上抄起一把鋼刀，想了想還是扔在
刀光一閃，卻是一名遼軍沖了過來，兜頭一刀朝謝慕華劈下，身旁一個宋兵見勢不妙，急忙伸出長矛架住。
我命休矣！
活下去，是謝慕華唯一的想法！
那小後生急忙打起精神，四下望去，忽然嗖的一聲，心口一涼，低頭看去竟然是一桿長箭透胸而過，他張口想喊，哪知道嘴一張開，喉頭便是一甜，一股鮮血涌了出來，渾身上下的力氣頓時走得無影無蹤，重重跌在地上。
這卻是耶律斜軫的計策。
謝慕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卻見那隻滿是血污的手垂落了下來……
那個小兵的話彷彿還回蕩在謝慕華的耳邊，那是我們漢人的地方……對，這錦繡河山，萬里長城……是我們漢人祖祖輩輩用生命和鮮血守護的家園！
楊延彬頭也不回，舞動花槍堵在崖口，只可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是說說而已，這一人一槍是無論如何不能封住得勝口的去路，十余遼兵與楊延彬苦苦纏鬥，但是楊延彬身邊的士卒卻是越來越少，那些堅持了幾天的士兵再也抵擋不住，一個個血肉橫飛。
雀兒哥不耐煩的哼了一聲：「去去去，小娃子毛長全了沒？就開始想女人了？少煩我，老子眯會，你給我看緊了……」
這五百精銳遼兵潛伏下來，慢慢前行，竟然一直逼到崖口附近，突然殺死宋軍崗哨，頓時蜂擁而上，要打宋軍
「草你媽，老子跟你們拼了！」謝慕華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抓過那士卒手中的長刀，高舉過頂，猛地朝密密麻麻的遼軍撲了過去。
呼延赤金的武藝還不止於此，雙鞭在手，一會兒使出雙刀刀法，一會兒又做短棍來使……楊延彬自負過人，如今也是暗暗佩服，這女子對武藝實在是有過人的天賦。楊家子弟中除了楊五郎之外，只怕再無一人是呼延赤金的對手了！
那只是個跟謝慕華差不多年紀的小夥子，他滿臉是血，聲音微弱，卻擠出一絲笑容：「大人……咳……援軍會來吧？」
聽見小兵問他，那漢子眼皮一翻：「問這些作甚？那是大人們想的事，這幾日來我也砍了好幾個遼狗，就算命丟這兒，也夠本了。」
「來，一定能來……」謝慕華只覺得一股熱流在體內不聽使喚的亂走，鼻子發酸，眼前一片朦朧。
來吧，再走近些，我就投降！
有一種人，他們不為利益，只因為那個人是自己的同胞，就毫不猶豫的用自己的生命去守護著他……
謝慕華雙手抱頭，就地一個懶驢打滾，堪堪逃過一劫。還沒坐起身來，眼前寒光閃爍，卻是那遼兵揮刀追殺過來。
謝慕華默默的想著，他下意識的把緊握著佩劍的手鬆開，心裏甚至已經盤算好了台詞……
謝慕華急忙扔下弓箭，那宋兵卻被遼軍一刀盪開。遼軍認得宋朝官員服飾，又見謝慕華的腰間掛著銀魚袋，認定了這是個高官，斬了謝慕華的首級勝過斬敵一百，那
漢子正朦朧間，聽這一響，急忙睜開眼睛，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把拉住那小後生的手，一邊往山上拖一邊高聲叫道：「遼狗來襲……遼狗來襲……」
「大人！」
「昨個來的那個女將，呼延家的吧？比我還高……」那小後生想來是不願一個人放哨，有話沒話跟那老兵說著。
連日來，斜軫不願夜戰，都是天黑收兵，天亮攻山。這一夜，斜軫命手下五百精銳悄悄潛伏上山，就埋伏在半山腰處，整整一夜，就算是蚊叮蛇咬也不得發出聲音，違令者斬。耶律斜軫算得精明，連日激戰，宋軍人手摺損，在這山上的警戒範圍只能越來越小，半山以上還能勉強防禦，山腰以下就無能為力。
謝慕華的心裏瘋狂的轉著一個念頭，這得勝口要丟了，真的要丟了……那數百宋兵越戰越少，慘呼聲此起彼伏，一抹抹鮮血飛濺出來，迎著初生的太陽，燦爛的就像一朵朵紅艷艷的花，兵刃斷折的聲音，受傷呼痛的聲音，契丹人叱喝的聲音……擋也擋不住的鑽進謝慕華的耳朵里。
那小兵癟癟嘴，不再說話，那漢子悶熱難當，隨手把頭盔摘了下來，挑在花槍上，腦袋枕著冰涼的石頭。
連著幾聲弓弦響，三四支長箭如電飛出，將那漢子釘在山坡上。數百遼兵發一聲喊，各持兵刃猛撲了上來。
「大人，我家……祖上就……是幽州人……咳咳……」那士卒猛咳了兩聲，噴了口血出來，他伸手遙指著幽州的方向：「那是我們……漢人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