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三十三章 道門的賭博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三十三章 道門的賭博

不是無距,是無矩。因為信仰的緣故,觀主永遠不可能領悟無矩二字,所以他才會收隆慶為徒,因為隆慶有破而後立的希望,因為隆慶曾經背離過信仰,他希望隆慶能夠有機會走上那條道路,遺憾的是沒有成功。
中年道人汗水涔涔,想著師兄今日所言乃是對昊天的極大不敬,驚懼說道:「昊天能知世間一切事,自也能知曉師兄你想做些什麼。」
觀主看著窗外的天空,面無表情說道:「不錯,她要重新開天。」
觀主看著窗外的天空,感慨說道。
中年道人搖了搖頭。
中年道人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所以道門才需要警惕她。」
中年道人說道:「然而再偉大的人也無法戰勝昊天。」
他看著觀主神情凝重說道:「師兄,難道你真要放棄自己的信仰?」
「他修道大成后創建道門,自悟清靜,本可解脫而去,卻依然憐惜世人,所以他代替人類選擇昊天成為我們的信仰,從那一刻起,我們所在的人間便成為昊天的世界,受昊天的庇護,存活了無數萬年。」
「先前我對隆慶說過,她既然來到人間,便不再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如今想來,夫子果然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物。」
觀主靜靜看著遠處西陵神殿的方向。
中年道人問道:「師兄,我們究竟應該怎樣做?」
觀主說道:「他也是道門弟子,若真能助她重歸神國,複位昊天,其死便有意義,若光明祭最終變成笑話,他自然不會死,若不死便自有極大機緣,他的身上流著我的血,他是夫子的學生,無論生死都不會碌碌。」
觀主說道:「不錯,如果她不能斬斷塵緣,我們便要替她去斬,如果連道門都無法做到,那便只好想辦法把她也一同斬去。」
「死亡真的很可怕嗎?人類修行的目的就是有自我意識的永恆嗎?酒徒和屠夫以為擁有自己的神國,便能真正地不朽,在我看來,這並不正確。」
「這是很俗套的故事,不過任何故事都是如此。」觀主說道:「便是如今人間發生的這些故事,昊天在無數年前便已經預知,所以她才會賜給人間七卷天書,我說的不是明字卷上的預言,而是七卷天書的名字。」
觀主睜開眼睛,看著榻旁的師弟,說道:「即便日落沙明天倒開,她想回到神國,還需要斬斷在人間的塵緣。然而她哪裡明白,無論是夫子留在她體內的人間氣息,還是她的那段塵緣,又哪裡是這般好斬的?」
中年道人不解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要讓隆慶留在知守觀,為何傳書南海,為何對光明神殿里那位……」
中年道人沉默片刻后問道:「隆慶如何處理?」
中年道人走進靜室,看見觀主坐在窗畔對著黑色桃花微笑,很是吃驚,趕緊上前扶住,把他扶回榻上平卧。
中年道人震驚說道:「昊天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觀主卻這樣說了,而且他真的能夠做到。
中年道人愈發不解,心想光明神殿里的她就是昊天,這絕對不會有錯。
觀主看著他說道:「你可知道為何知守觀七進十三出才能進來?」
中年道人聲音微顫說道:「信仰不允許任何懷疑。」
觀主微笑說道:「我自幼在道觀里長大,看的第一本書便是道經,對昊天的信仰早已融進我的血液,成為我的呼吸,我生命的意義就在於執行昊天的意志,放棄便等於背叛自己,自然不可能。」
不待他說完,觀主說道:「我信的是昊天,而不是光明神殿里的那個她。」
寧缺在絕壁上閉上眼睛,絕壁依然認為他在看自己,因為這便是心意,即便他用了佛宗的法門,也只是讓心意寧靜,而無法讓心意不存在,事實上,根本沒有任何人能夠做到讓自己的心意不存在,從而逃離天心之算。
酒徒和屠夫是世間唯一經歷過上次永夜的大修行者,在修行界輩份最高,境界最深不可測,只是在長安城前現一現身,便壓制得書院和唐國不得不和西陵神殿簽下恥辱的和約,然而聽觀主的這番話,隆慶就算成為這樣的兩個人,依然不能令他感到滿意,這真是讓人有些意想不到。
觀主收回目光,看著窗前沙盤裡那朵黑色的桃花,說道:「我對他真的有些失望,經歷了如此多的挫折與慘事,竟依然無法生出挑戰各種規則的勇氣或者說慾望,這樣的他就算閱遍七卷天書,再如何刻苦勤勉,福緣深厚,數百年後頂多也就變成第二個酒徒或者屠夫,那有什麼意義?」
「不錯,從來都不是昊天要我們去信她,而是我們需要去信她,我也需要信她,但我只信神國里的她,不信那裡的她。」
中年道人沉默不語,他很清楚師兄的眼裡從來沒有什麼酒徒和屠夫。觀主進長安城之前,便身具道佛魔三宗絕世境界,待悟了清靜境之後,更是覺得酒徒屠夫二人如今的心境腐朽得不堪一提,他的眼中只有夫子,他這一生所追求或者說奮鬥的目標,便是想要觸摸到夫子的無矩境界。
中年道人一直在知守觀里負責看管七卷天書,自然知曉七卷天書的名字,顫聲說道:「日落沙明……天倒開?」
因為他現在雖然是廢人,但依然是清靜境的廢人,人類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像他這樣強大的廢人。
觀主說道:「那是因為無數次永夜之前,知守觀的第一任觀主,在修道之前乃是個賭棍,一直被七進十三出的利錢所困擾。」
觀主說道:「這是人間最放肆的一場賭博,道門已經代表人類賭了無數個世代,我憑什麼不繼續賭下去?」
中年道人說道:「那……皮皮?」
觀主淡然說道:「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做些什麼,她即便無所不知,又如何能知道不存在的事物?」
觀主說道:「昊天不是生命,所以擁有永恆的屬性,而每個開始都應該有結束,每個生命都應該回到那個非生命的永恆里。如果生命想要獲得永恆,那它只能變成另一種完全不同形式的存在,而那和死亡又有什麼區別?」
中年道人如遭重擊,臉色蒼白說道:「那人間該如何自處?」
中年道人微微皺眉,不解問道:「世間修行諸宗,難道都應該走到這條路上?」
中年道人第一次聽說道門祖師的身世,不由愕然無語。
中年道人說道:「那修道究竟為什麼?」
中年道人顫聲說道:「這是賭博。」
觀主看著他說道:「她如果是昊天,如今在神國里與夫子相抗的那位又是誰?就算她曾經是昊天,來到人間的昊天還是我們所信仰的昊天嗎?被凡人所褻瀆的昊天還是我們所信仰的昊天嗎?」
這段話像是在講述一個已經發生的故事,但這個故事事實上還沒有發生,於是便充滿了一種預言的不可言喻的感覺。
觀主說道:「何為虔誠?虔誠便是忠於信仰。何為忠於信仰?不僅僅是忠於我們信仰的對象,因為信仰發自你我,落在彼處,有昊天也有你我,誰都不能缺少,那麼只有我們信仰的昊天才是真正的昊天。」
中年道人聽懂了這段話,說道:「那便是對昊天的信仰,對神國的希望。」
這段話很玄妙,中年道人有所悟,便被冰冷的汗水打濕了衣裳,說道:「但昊天不會這樣認為。」
觀主沒有理會他的震驚與不安,緩緩閉上眼睛,繼續講述道:「她想要回到昊天神國,所以神殿召開光明祭,想用我陳氏數萬年純正的血液為祭,打開那條通天的道路。而這必定會失敗,因為書院會去桃山,甚至書院里的人已經到了桃山。然而書院也會失敗,因為她什麼都知道,她一直在桃山等著書院的人。但她也會失敗,因為她以為自己能做到那件事情,但事實上她做不到。所以到最後所有的人都會失敗,沒有任何人能夠獲得勝利。」
觀主說道:「塵歸塵,土歸土,神國的歸神國,人間的歸人間。」
觀主想著長安城裡的千萬刀,想著那些充滿人間味道的事物,想著自己落在城南湖邊,魚兒在臉旁的水窪里掙扎,說道:「修道是為了感悟,為了解脫,如此才能獲得生命結束時的平靜喜樂。」
觀主說道:「書院中人狂肆隨意而活,最終都會走上逆天的道路,他們可以平靜地面對死亡,因為他們自認沒有辜負自己活著的辰光。但只有真正的強者,才能像他們那樣過活,世間的普通人如同豬狗,如何能像他們那般自戀地面對終結?無論夫子還是軻浩然,都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但道門一直在考慮這些,因為我們清楚地知道,在昊天之下我們都是豬狗,所以我們必須尋找到普通人也能平靜面對終結的方法。」